沈戈分析道,“方才那漕官名叫范根元,是祁縣縣令董文印的侄女婿,這倆人風評的確都不好。如果跟閆老狗聯絡的人是范根元,那么……”
林如玉長而濃密的睫毛一抬,“那么,那個祁縣的大人物很可能就是祁縣縣令,董文印。”
縣令掌一縣事務,是一縣當之無愧的大人物。他想給閆老狗洗白,讓他做官,簡直是小事一樁。
林家雖有萬貫家財,但也只是商戶。林如玉握拳抿唇,“若真如此,你和馬三叔一家都會被我連累了。”
沒想到林如玉最先擔心的是三叔和自己,沈戈笑了,“你猜你和大福的戶籍、路引,是從誰手里買來的?”
林如玉不知道具體是誰,但,“與里長有關聯的人?”否則,她上船時里長不會是那副神態。
“是里長的親侄子,戶籍和路引上的印章都是里長蓋的,大半的錢也進了他的錢袋。董文印派人到烏沙鎮,也會先找里長,你猜里長會不會認這事兒?”沈戈隨意靠在墻上,未脫稚氣的少年笑得一臉世故,“這就叫強龍不壓地頭蛇。再說馬三嬸明日就隨時夫人趕往同安縣,出了祁縣的地盤,他董文印算個……”
說得興起的沈戈及時打住,抬星眸快速看了林如玉一眼,暗自慶幸自己嘴上有個把門的,沒在林如玉面前說出臟話,丟人現眼。
林如玉見他如此,無聲笑了。
認識不過幾日,她已看到了沈戈的很多面。他不笑的時候凌厲冰寒,笑起來乖巧無害;他有時是知書達理的君子做派,有時又似街邊混不吝的小混混。這應與他出身微末,卻因緣際會得了名士教化的成長經歷有關。
這樣的沈戈真實鮮活,與他相處,讓不善與人打交道的林如玉放松又自在,“三嬸隨時夫人去同安縣,那樂子和三子他們呢?”
“他們有去處的就各奔前程;沒去處的要么跟著時夫人走,要么這兩日啟程,到祁縣謀生。”沈戈一點也不擔心他那幫小弟,“我費勁兒教他們認字,有了這本事還混不下去的,不如趁早投胎,重新做人。”
小乞丐們有了讀書識字的本事,想要謀生確實不難。知道自己不會連累旁人后,林如玉才開始考慮自己,“假定范根元參與了此事,若不打消他的懷疑,莫說救人,不只我和大福出不了祁縣,還會連累了馬三叔。我早晨看到有賣染料的商人抬貨登船,得勞煩沈哥走一遭,我想要幾樣染料……”
沈戈起身到樓上去尋染料商時,打冷眼瞧見一艘小客船自后邊駛來,船上人影雖一閃而過,但眼尖的沈戈還是認出那是安自遠身邊的隨從,他立刻后退兩步隱住身形。
小船貼著大船駛過,沈戈從船艙中快速穿過,跑到船頭,見那艘小船竟插在漕船和自己乘坐的大商船中間,隨隊伍前行。
緊跟漕船的位置是要花錢買的,這小船跑到大船前邊,漕船上的人和這艘船上的人都不吭聲,顯然是有人提前打了招呼。
沈戈回底倉叫出生子,如此這般吩咐過后,生子晃悠悠出了底倉,向上層走去。
沈戈靜靜看著大福坐在船板上挑了兩局木棍,也理清了現在的局勢。
待生子提著“摸”回的東西返回房中,沈戈叮囑林大福不要出屋,才去找林如玉,見面第一句話便是,“安自遠追上來了,現在就在咱們前邊的小船上。“漕船上的范根元上了安自遠的小船,現在還沒出來。”
林如玉抬手壓了壓跳動的右眼皮,凝重道,“是范根元去找安自遠,而不是安自遠去拜見范根元,這說明安自遠的身份比范根元要高。”
安自遠,究竟是什么來頭?
沈戈看著林如玉臉上還沒好利索的劃傷,低聲問,“你可通水性?”
林如玉如實道,“只是會而已,大福精通水性。”
“大福精通也成,我和生子水性都很好,可以帶著你。”沈戈言道,“咱們不如偷偷摸下水,改走旱路。”
走旱路也不一定安全,林如玉抬眸問,“我托你找的染料,可找到了?”
沈戈把手里的東西遞上去,還是不放心,“這樣做太冒險了。”
林如玉解釋道,“現在才辰時,距天黑還遠著呢,我先抹上以防萬一。”
她的臉再怎么抹也蓋不住那雙黝黑靈動的眸子啊。沈戈壓下擔憂道,“也好。你不要出門,飯菜我會讓生子送過來。”
生子送飯菜?林如玉露出疑惑的表情。
“安自遠對我起了殺機心,在船上動手會殃及無辜。”說完這話,沈戈露出自信的笑容,“等上了岸,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
林如玉瞪大眸子,“安自遠怎會對你起殺心?”
沈戈頗有幾分無奈,“許是懷疑我是他仇家的親人吧。”
林如玉沒追問沈戈的身世,叮囑道,“那人心狠手辣,你要萬分小心。勞煩你回去再叮囑大福幾遍,讓他牢牢記住自己和我的身份。待會兒看著情況不妙,咱們就潛水走。”
方才她只是擔心安自遠發現自己,現在得知沈戈也有危險,林如玉不得不重新考量。
沈戈露出明朗帥氣的笑容,“大福不傻,因為傻子可玩不好挑木棍,三叔那邊我也再去對對詞兒。”
沈戈走后,林如玉抬手按了按不斷跳動的右眼皮,打開包袱從二十多塊顏料中挑出蓼藍和茜草塊,兌水加鹽和幾樣草藥浸泡調和,然后撩起額發,用毛筆蘸調料對著小銅鏡在自己臉上勾畫涂抹。
待臉上的調料風干后,林如玉又取出馬三嬸給她準備的劣等胭脂,在臉上一番涂抹,盡量做到以假亂真。
她剛放下裝胭脂的小木盒,便聽到外邊傳來凌亂急促的腳步聲。林如玉快速把桌上的東西收拾干凈,門就被拍響了。
“二丫睡了沒?沒睡的話開下門,船上你方伯聽說你們兄妹倆跟來了,想認認親。”門外想起馬三叔的喊聲。
門被拍得山響,睡著也得被拍醒,所以這人肯定要去見的。林如玉應了一聲,醞釀好情緒才打開房門。
馬三叔看到林如玉先是愣了一下,才給她使眼色示意身后不是好人,不要亂說話,“你們方伯是這船的綱首,跟叔是老交情了,不是外人,叔領你們上去轉一圈再回來歇著。”
綱首即船主之意,馬三叔被雇來護鏢,與綱首相熟也在情理之中,認親卻有點牽強了。林如玉低著頭,假裝羞澀膽怯地應了一聲,目光落在左右兩人穿的黑筒軍靴上。
這兩個應是漕船上過來監督馬三叔、防備自己逃走的。要見她和大福的不是綱首,而是漕船上的官家。
是祁縣縣令董文淵的侄女婿范根元么,安自遠會不會跟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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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極藍
感謝書友水養富貴竹的打賞。 又是新的一周啦,祝大家在這一周依舊健康快樂,病毒全部遠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