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風音無情地拒絕了我的告白后，好幾天晚上都沒來找我了。但昨天晚上，風音還是像往常一樣，在大浴室舒舒服服地泡好澡，穿著藍色睡衣、肩上掛著擦身子的毛巾，敲開我房間的門。“好久不見？”我有句沒句地閑聊。“這幾天還好嗎？來看看你。白天上課為什么躲著風音？風音做了不好的事嗎？”我不喜歡猜謎，就算我把腦海里這兩周關于風音的記憶全部扒拉出來挨個翻看，我也找不出她這樣說的原因。“上周你也說了，我們以后保持距離比較好。”“有嗎？”“算了，你上周不是還說，明天，教會那邊要有什么事？”“明天是這個千年的最后一天，要在諾瓦舉行一場隆重的圣禮。要從早忙到晚啦，風音，工作模式啟動。”“可惜了，明天不能一起參加圣禮了。”我嘗試著回到上周的告白，看看風音的反應。“可惜，明天神學史課風音得請假啦。也不能聽你的期末報告了。”風音岔開了話題。“方便的話，可以現在聽我簡單講講嗎？”

　　作報告，是報告人收獲更大，還是聽報告的人收獲大呢？沒有統一的答案。不過就我自己而言，從這時起直到開始構思畢業論文，我一直認為報告人收獲更大。我非常客觀地、不含任何夸張地說，我的神學水平在班上首屈一指，報告時能提出一些新想法。但想法誰都有，做研究就是把這些想法嚴格表述出來，這是一個枯燥的活。但作課堂報告不需要顧慮太多，我自己講開心了就行。作報告也是一個整理自己思路的機會，還可以把其他人帶到自己的主場辯論。“好呀”，風音自然地坐到了我的床上，聽我講明天報告的大致思路。我翻開筆記本，把椅子轉過去，面向風音。

　　“我有一個想法。歷史上的諾亞，也許是吸血鬼。你不覺得很奇怪嗎？在諾瓦之前，大陸北方的吸血鬼都是分部族聚居、小規模活動，對人類社會構不成什么威脅。事實上，隨著人類諸國的戰爭，北方國家一直是在南方的侵略下不斷往北遷移，吸血鬼的活動范圍不斷減小。現在也許很難想象，但如果把視角定格到諾亞之前，我們得出吸血鬼總有一天會從大陸上絕跡的結論，都不稀奇。改變這一切的是諾亞，這一切都太巧了。本來人類各國之間戰爭不斷，吸血鬼各部族間戰爭不斷。在當時，一定沒有什么人類共同體、吸血鬼共同體的概念。種族內部的領土糾紛超過了種族間的糾紛。但諾亞的那個時期，一切都變了。突然間，吸血鬼所有部族聯合起來，南下侵襲人類諸國。同時，人類國家也聯合起來，抵抗吸血鬼的入侵。而促成人類團結的就是諾亞。至于圣書上說的，人類國家的聯軍在諾亞的帶領下，在維蘇伊城下與吸血鬼死戰，付出慘重代價守下了維蘇伊，并與吸血鬼國家簽訂合約。這個事件有不少歷史記錄佐證，應該也是真實事件。最后的結果是，混亂的大陸在諾亞的努力下完成了統一，說不定這場大戰是諾亞有意策劃的。”

　　“尤因，是個理性主義者呢。”風音評價道。“這不是通常的思考問題的方式哦。神學史問題有神學的研究方法，尋找歷史上真實的諾亞，注定會失敗呢。”

　　“風音，你也是懂我神學水平的。神學那套理論框架太空了，我總覺得它缺乏些內在的、基礎性的東西。討論問題時喜歡用一些模糊的詞語掩蓋真正的問題所在。”

　　“這就是做神學的方式呀。老師上課也說了，我們的主的使者，諾亞，是超越的。諾亞對我們的拯救，是超越性在有限性上的投影，有限的歷史研究還原不出真實的超越的諾亞。”

　　“風音，你犯了幾個錯誤。固然，我們的主是超越的，但主在人間的使者還是超越的嗎？他和我們有本質的區別嗎？如果承認諾亞是超越的，我們就否定了諾亞的人性。當然我沒有說這種理解是錯的，也有神學家從這點出發嘗試重構神學體系。風音，你發現我們現在的神學的問題了嗎？它實在經不起推敲，只是隨便說幾句話就會自相矛盾。為了解決這些矛盾，我們不得不引入一些不說人話的表述。要我說，其實矛盾并沒有得到解決，只是把所有人都繞糊涂后，把矛盾藏起來了。”

　　“你明明神學這么好，思考方式卻很不神學呢。有些，嗯，理性主義？不帶貶義的色彩哦，只是覺得你有些特別。”

　　“我是相信理性的，理性總會派上用場的。說不定，魔法研究的盡頭，會和理性交匯。”

　　“對自己不熟悉的領域，最好少說幾句哦。風音不認為詠唱高位魔法會用到理性，其他咒術師也是同樣的想法吧。或許理性是個好東西，但它帶來的實際效益太少了。我們的神學成就都來自于主的啟示，大幅改變我們日常生活的魔法也來自主的啟示。啟示才是我們獲取知識的手段呢。嗯，也許理性也能取得一些，那個詞叫什么？或然？或然的知識，比如對歷史的梳理。但真理都來自啟示哦。”

　　“我們的知識論思考，也有某種路徑依賴呢。現代人也許很難想象，建立在理性基礎上的知識大廈。我們的思維模式都被啟示神學固定，啟示神學甚至成為了必然性的知識方法論。畢竟，正是啟示帶來了魔法。但我還是想嘗試那未選擇的路。”

　　“真是個怪人呢。”

　　“我明天就要講這些，你覺得合適嗎？”

　　“是很新穎的觀點，但需要更多論證吧？謝謝你的分享，風音回去睡覺啦。”

　　昨天的我哪知道，風音算不上典型的諾瓦人，更不能代表維蘇伊人的想法。她覺得沒問題，但聽了后感到被冒犯的大有人在。毫無疑問，路比肯定是其中之一。我就不該問風音，她給我提的建議，從根本上就偏了。其實我也不是哪個特定觀點的堅定的維護者，要是早知道會被信理部抓起來，我就干脆換個不那么敏感的主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