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聞不如一見,葉社長的課果然很搶手,大約整個戲班的學生,這會兒都在練功場了。
喜寶一進門就被眼前的熱鬧景象驚得不由“嚯”了一聲。
不過令她意外的是,爭搶座位的事情似乎并沒有發(fā)生,大家都從高到矮,井然有序地入座,更令她沒想到的是,練功場里僅剩的幾個空位竟然還都在第一排。
她一進來,站在講臺邊上的葉喜笙就朝她投以笑容,示意她往前排去座。
喜寶受寵若驚,完全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正好喜梅他們也瞧見了她,便沖她招手道:“師妹,快過來!過來這邊坐!”
喜寶循聲望去,喜梅四人竟然也在第一排呢,而且還專門在中間留了一個空位給她。
喜寶心中一暖,頓時感受到一下子多了四個師兄的好處。
“這是怎么回事?咱們來的這樣晚,怎么能搶到這么好的位置?”
喜梅嘿嘿笑,看向葉喜笙道:“都是掌刑大師兄的主意,他說現(xiàn)在戲班不比從前,學生多了就要有個規(guī)矩。同門一家親,大的要照顧小的,高個子要讓著小個子。所以咱們這些小個子,不就到前頭來了么?”
喜寶聽后,抬頭又朝葉喜笙看去,不想他也在看她,見她看來,扯唇一笑,很是大方。
不禁讓喜寶心生感慨,難怪人家是掌刑大師兄呢。
正尋思間,忽然一人站在她面前,擋住了視線,她仰頭一瞧,又是譚小福這個瘟生。
此人這會兒正在四個小蘿卜頭中巡視,最后將目光落在了坐在喜寶右邊的喜竹身上,挑眉道:“兄弟,我眼神兒不好,商量一下?lián)Q個座位如何?”
“我——我我我——”
喜竹膽子小,支吾了半天也不敢拒絕,下意識就要起身。
“恕難從命!”
喜寶一把將喜竹按了回去。
譚小福愕然,不明白喜寶的意思。
喜寶于是仰頭看他,用昨日譚小福在練功場說的話回敬他道:“男女授受不親,譚君潔身自好,還是離我坐得遠些為妙。”
“你——”
“小福你那么高的個子站那作甚,還不趕緊到邊上去?別擋著后面的人聽課了!”
有師兄對譚小福表達不滿,譚小福只得又瞧了喜寶一眼,心有不甘地坐到一邊空位去了。
沒了瘟生在一邊聒噪,喜寶的耳根子清凈不少,立馬又朝葉喜笙的方向看去,不想他身邊又多了個人,這會兒正與其說話。
此人正是梅子瀾。
可梅子瀾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時不時地就要朝她看過來。
但他是個極度害羞的人,一瞧見喜寶在瞧他,立馬就收回了視線,還把身子別過去了。
德行!
喜寶撇嘴,好像多被她看一眼,能看去他一塊肉似的。
哼!
不看就不看。
喜寶于是不再往那邊瞧,轉(zhuǎn)而開始打量練功場的新陳設。
戲臺的正后方掛守舊的位子,這會兒正橫掛了一幅字。
上書“飲水思源”四字行楷。
喜寶可以確定這是新掛上去的,因為昨個兒在此學規(guī)矩時,還未見此字。
飲水思源?
這大概就是今日葉榮臻這堂課的主題吧。
喜寶開始好奇葉社長要講的故事了。
沒一會兒,葉社長領著七位教頭進來,坐在了戲臺上提前擺好的座位上。
喜寶余光掃見梅子瀾與葉喜笙一道坐在了他們這一排的最左邊。
葉榮臻今日看起來比昨日在班頭房初見時,又要慈祥上幾分,讓喜寶很是安心。
從周圍同門臉上的希冀與笑容上,喜寶也看得出葉社長在學生心目中的形象很好,想來他待大家也定是很好的。
“我瞧著今天的課,是都來了嘛,坐了那么遠,早知道就叫他們再多給我備壺茶了。”
葉社長沖著遠方的學生張望,笑呵呵道。
學生也跟著一起樂,卻并不吵嚷,笑一下便都安安靜靜地等著葉社長說話,生怕笑多了漏掉了重要內(nèi)容。
葉榮臻于是也不賣關子,清清嗓子后,開始了今天的故事。
“今天要給大家講的這個故事,主題就寫在了這幅字里,名字叫做‘飲水思源’,以后我會叫人把它制成匾額,就掛在這練功場上,讓你們時時看到。”
到這會兒,大家都感覺到了今天的課堂與以往有些不一樣了。
不論是排隊入座還是題字入匾,這在以往的課堂上都是不曾出現(xiàn)過的。
大伙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無不開始緊張地看向葉榮臻,總覺得他是有什么大事要宣布似的。
可他卻并沒有改變神色,甚至連說話的語氣都是一樣的和藹。
“在我講這個故事之前,有人能先告訴大家,飲水思源的含義么?”
眾人默然。
喜寶倒是知道,可一想到昨天被吳月仙教訓的場景,她就猶豫了,思來想去,還是少賣弄些為妙。
結果大家竟都是這樣想,當真無人應答。
葉榮臻于是自己點名道:“小福,你也算是讀過些書的,就由你來給大家解釋一下這個詞的含義吧。”
譚小福滿心得意,昨天吳月仙叫喜寶帶著大家誦讀《梨園規(guī)約》,出了好大的威風,他在下頭嫉妒了好一陣子呢。
如今社長親自認可他的學識,他也算是扳回一局了。
于是他挺直了腰桿,不假思索地說道:“回葉社長,以學生拙見,飲水思源應是指吃水的時候要想著水從何處來,心懷感恩之心,不忘根本才是。”
葉榮臻滿臉欣慰,示意譚小福坐下。
“說得好,今天我就要給你們講一個故事,由你們評定一下,到底應該怎么做才是對的。”
葉榮臻真是個慈祥的小老頭,他的眼睛矍鑠閃亮,說話的聲音緩慢卻有力量,很是吸引人,而且他有很強的人格魅力,喜寶想起自己從前上家塾的時候,總在先生的課堂上睡覺。
但她覺得要是將先生換成葉榮臻,瞌睡蟲是絕沒機會沾上她身的。
“我開始跟著師父學戲的時候,梨園行里師父管教徒弟的手段還是很殘忍的。
我記得有次因為早上急著吃飯,有人不小心把師父的夜壺踢翻了,師父就把我們的飯都扣在地上,讓我們趴在地上,一粒一粒撿起來吃……”

匆匆夫人
守舊:舞臺正中的一張巨幅彩繡幔子,也叫做堂幔。是分隔舞臺前后的底幕,材質(zhì)為綢緞或絲絨,上面繡各種圖案,現(xiàn)在多用作背景。 但在京劇鼎盛時期,京城每一個名角都有自己專用的守舊圖案。 比如梅蘭芳的守舊圖案是孔雀和喜鵲,譚富英的則為龍鳳八寶,馬連良是武梁祠石刻,葉盛蘭則是藍底紅葉。 舊時戲迷進戲院看戲提前并不知曉當日的戲單,亦不知道哪個角唱哪一場,但只要一看到掛出來的守舊圖案,就知道是哪位角要上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