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諸賢慷慨解囊以解兵亂,蕭紹瑜覺察出了他們的改變。
劉廣升可以定調子、定標準,實際上,他定了一個很高的標準。
然而是否跟進,還是要諸賢自己拿主意的。
若是鐵了心不接招,蕭紹瑜也不能把他們如何。
故他們的行動,是自愿的,也意味著態度的轉變。
蕭紹瑜將此理解為:孝敬。
賞軍所用不及獻錢十分之一,余者還不是流入他的口袋。
這等同于變相輸送利益,即所謂的孝敬。
肯于孝敬,便表示他們對蕭紹瑜已然認可。
這與李東陽的預判是契合的。
故蕭紹瑜覺得,向諸氏家主征調私兵與糧草的時機,已然成熟。
他給李東陽一個眼神,后者會意。
只見李東陽拿起酒盞,對諸賢說道:
“諸位,本官敬諸位一盞,請滿飲。”
說著,他便率先一飲而盡。
諸賢對他不勝酒力,是有所耳聞的。
此刻,見他飲后而面色酡紅,皆覺出此中誠意。
遂皆欣然滿飲。
“諸位皆世受國恩,與國休戚,又是濟陰本地的頭面人物。
借著三分醉意,些許肺腑之言,本官便一吐為快了。
若有冒犯之處,還望諸位擔待。”
面色酡紅的李東陽,起身周禮。
“李長史但講無妨,我等洗耳恭聽?!?p> 諸賢紛紛回應。
李東陽踱步席間,撫須侃侃而談:
“北虜洶洶來犯,視我大梁無人矣。
我家殿下奮勇迎擊,一戰敗其先鋒,二戰挫其全軍。
故非北虜不可敗,睢陵不可守也。”
事實如此,眾皆頷首稱是。
“然虜眾我寡,乃不爭之實。
久戰之下,睢陵必陷乏兵之窘,無糧之境。
我家殿下宅心仁厚,不愿勞民,亦不愿勞賢。
欲一力擔之,獨戰北虜。
然乏兵無糧,何以為戰,非要大梁皇子血灑疆場么?”
李東陽情緒漸亢,眸中有淚。
“我家殿下,男兒血性,不懼一死。
麾下將士,亦愿慷慨赴國難,至死不渝。
二番血戰,便是明證。
然我濟陰諸賢,何忍之?
故本官冒昧,欲請諸賢出糧出人,共擔國難,共保睢陵。
相信朝廷,不會忘記有功之人的?!?p> 就算朝廷調撥京營六軍參戰,這個仗也有得打呢。
曠日持久,人吃馬嚼所需糧草,必是天文數字。
故李東陽動之以情的同時,不得不抬出朝廷這面大旗。
諸賢并未立刻答應,也無拒絕之意。
而是在觀望,在權衡。
出兵不是問題,本族私兵就算盡歿疆場,日后再從流民中招募便是。
在南梁,流民有的是,一抓一大把,并不值錢。
問題還是出在糧草上。
這可就牽涉到,諸賢的根本利益了。
畢竟糧食是從地里長出來的,而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一年能產多少糧,那是有數的。
若是全力相助,非有數年光景,是不能恢復元氣的。
農業社會思維所限,封建朝代的地主階級都會糾結于此,并非南梁士族所獨有。
蕭紹瑜看得透,卻還不能表態。
李東陽是打著朝廷的旗號,賬自然要朝廷來清。
他若表態,總得許點兒好處吧,問題是他兌現得了么?
封官?
他自知,在梁帝那里,自己還沒有那么大的影響力。
能否要來官職,什么品級的,又能要來幾個,都是不確定的。
封爵?
這是肯定不可能的。
捐再多的糧,立再大的功,都沒有用。
在南梁,封爵幾乎是大族、門閥子弟所獨享的,這是一個投胎的問題。
兌現不了,不如閉嘴。
劉廣升聽清了李東陽的意思,也看出了蕭紹瑜的尷尬。
諸賢之中,有人與他有姻親關系,有人與他有生意上的往來,有人與他脾性相投。
他覺得只要自己表態,這些人極有可能響應。
搖擺者中,有人頂不住壓力,便可能選擇從眾。
聰明一點的,自然要揣摩他與相近家主的動機。
他們是不是事先串通好的?
九殿下是不是對他們作出了什么承諾?
不想錯過,便只能出糧出兵。
如此,局面便能順勢打開。
看好自身影響力的劉廣升,首先響應道:
“北朝竊據中原久矣,其殘暴,諸位皆知。
殿下神勇,殲虜二萬有余。
一旦城破,屠城已是必然。
諸位還有什么可猶豫的?
本官代濟陰劉氏出兵五百,自捐糧草一萬石!”
他也是在暗示諸賢:
此刻投虜,是討不到便宜的,人家納不納降還不一定呢。
二萬余人,能白死么?
都用腦子好好想想吧!
去了劉廣平隨行的那一百私兵,五百私兵已是濟陰劉氏的全部了。
一捐就是一萬石,也足以表明他態度的堅決。
他的話,也確是說到了點子上,說到了諸賢的心坎了。
糧雖貴,卻不能與命相比,諸賢也是怕死的。
“敝人愿出兵二百,捐糧三千石?!?p> “敝人愿出兵三百,捐糧五千石?!?p> “下官捐糧二千石?!?p> ......
最終,諸氏家主出兵出糧,濟陰佐官無兵有糧。
認清形勢的他們,不求朝廷封賞,不計糧草損失,惟求保住身家性命而已。
所籌之兵三千有余,所籌糧草六、七萬石。
算上郡兵步卒,助戰青壯,睢陵可用于守城的步卒已近萬人。
經過戰火洗禮,活下來的青壯基本熟悉了作戰流程。
新加入的士族私兵,軍事底子又好過青壯。
蕭紹瑜有理由相信,即使楊彥超再度全軍攻城,也無法攻破睢陵。
騎兵方面,算上柳文菲所部兩千騎兵,此刻的睢陵足有三千余騎。
只要楊彥超,敢于不計代價強攻睢陵。
以近萬步卒固守,以三千余騎待虜疲而擊,蕭紹瑜有信心再度重創之。
至于糧草,僅憑新籌之六、七萬石,便可供應大軍三至五月之用。
而用不了一個月,朝廷的援軍必至,故睢陵已無糧草之危。
兵糧皆足,便意味著戰爭的主動權,已然握在了蕭紹瑜的手中。
一味固守,耗也能耗死楊彥超,此保守之策。
守中少攻,能迫其不敢全力攻城,比之保守之策更優。
若是瞅準時機,全軍進擊,風險雖大,戰果亦必誘人。
如何抉擇,蕭紹瑜完全可以因地制宜、因時制宜、隨機應變。
不論楊彥超想怎么玩,他都可奉陪到底。
《梁書·武帝紀》載曰:
帝望甚隆,諸賢出兵出糧,共保睢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