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話中人
黎宇身上微微起了一層薄汗。她不明白,明明他們正在生死關(guān)頭,他竟然還有心思到處開關(guān)艦船的系統(tǒng)。
他到底想做什么?
引擎艙內(nèi),數(shù)千根直徑兩米,長達天花板的存儲柱立在一片冰冷的幽藍之中。這些存儲柱像一幢幢摩天大樓,無數(shù)指示燈像乘坐著電梯的人,上下來回,不斷跳躍。
在這些幽藍之中,深黑的鱗片像鬼魅一般,時而顯現(xiàn),時而隱匿。
嘶嘶嘶——
非常輕微的摩擦聲,卻在這冷寂的空間里,化作最可怕的殺機。死神亦步亦趨,正在追逐他的獵物——楊潛和黎宇。
“別做無謂的掙扎。”洛克陰冷的聲音從空氣中傳來。
黎宇像是被一口涼氣吹在背脊骨上,整個人止不住地顫抖一下。
她轉(zhuǎn)頭去看楊潛。男人的臉部輪廓流暢分明,像堅定可靠的石柱一般,剛直不阿。幽藍像死亡的陰翳蒙在他的臉上,卻被他山脊般的鼻梁瞬間刺破,勢如破竹一樣凌厲。
危機時刻,他漆黑的眼里甚至含著一絲笑意。這笑意很淡,卻如同星辰那樣璀璨。
“5。”他忽然吐出一個數(shù)字。
黎宇歪了下腦袋,疑惑地問:“什么?”
楊潛沒有回答,而是繼續(xù)吐出一個數(shù)字:“4。”
黎宇:“嗯?”
就在這時,空氣中突然傳來洛克得意的大笑。
“哈哈哈,看來天不站在你們那邊,真可憐。”
黎宇聽見聲音,下意識轉(zhuǎn)頭去看前方。在他們的前面竟然是一條死路!
巨大的金屬墻壁上,只有一口致敬超過四十米的深洞。在那黝黑的洞口中,層層疊疊的五葉風扇,將整個洞口堵得嚴實,只留下很小縫隙,僅容空氣通過。
那些巨大的葉片像刀一樣鋒利,任何物體進入風扇,都會被殘酷地凌遲處死。
望著那扇葉的邊緣,黎宇仿佛看見一絲冷光快速走過,就像恐懼走過她的靈魂。
“3。”楊潛繼續(xù)吐出一個數(shù)字。
黎宇的心臟噗通噗通狂跳,都這時候了,他竟然還有心思數(shù)數(shù)?
“2。”
“你們死了,嘿嘿嘿嘿……”
“1。”
轟隆隆——
風扇突然響起緩慢的轉(zhuǎn)動聲,黎宇眼睜睜看著那些冰冷如刀的金屬片轉(zhuǎn)動起來。
一股風吹亂了兩人的頭發(fā),不大不小,卻格外讓人驚心動魄。
這還只是扇葉剛剛轉(zhuǎn)動時的風力,如果這些葉片高速轉(zhuǎn)動,他們會被瞬間吸進這恐怖的機械裝置中,被絞成肉泥!
顯然,洛克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下意識停下進攻的動作,一秒調(diào)頭準備逃跑。
然而楊潛沒有給洛克機會,而是用鉗制槍射出一發(fā)安全繩,一頭將洛克團團纏住的同時,繩索的另一頭死死套在扇葉上。
咯吱咯吱——
是風扇攪動安全繩的聲音。
這些安全繩經(jīng)過最高級別的材料處理,風扇的力量還不足以絞斷它。
風力逐漸增大,黎宇像是被惡魔的手,緊緊揪住后背,瘋狂地把她拖向死亡的深淵。
洛克氣得雙目猩紅,黑色的蛇身上血汗直流,他近乎瘋狂地大喊:“你瘋了嗎?你要和我同歸于盡?”
楊潛嗤笑一聲,語氣格外冷漠:“誰要和你同歸于盡?”
“什么?”洛克疑惑地盯著楊潛。一下秒,洛克的眼睛無限睜大,仿佛目眥欲裂。
他眼睜睜看著楊潛射出一發(fā)安全繩,勾住遠處的存儲柱。利用鉗制槍的回收功能,把楊潛和黎宇帶飛向存儲柱的后面。
人身巨蟒和飛越的兩人擦肩而過。洛克下意識張大雙顎,想要和兩人同歸于盡。然而楊潛像是早有所料,往洛克嘴里開了一槍,還一腳踢在他的嘴上。
砰——
先是洛克的嘴里爆開一片血紅,濺射空中的兩人一身。
緊接著,洛克被卷進高速運轉(zhuǎn)的扇葉之中。
噼里啪啦——
像玉米粒在高壓鍋中炸成爆米花的聲音。
一朵巨大的血霧,像煙花一樣在黝黑的洞口處剎那盛放,妖艷無比。
轟隆隆,風扇的聲音還在繼續(xù),洛克甚至來不及發(fā)出叫聲,就被風扇瞬間絞殺。
黎宇像個溺水的人,死死抱住救生員一般,死死抱住楊潛。因為只有這樣,才能緩解她此刻的驚恐。
被死神前后夾擊,無路可逃的絕望,足以給人留下難以磨滅的心理陰影。
偏偏頭頂上還能傳來男人的冷笑和戲謔。
“看來天也不站在你那邊啊。”
利用煙霧拖延的時間,楊潛故意跑進戰(zhàn)艦的引擎艙。這里會有一個巨大的散射裝置,由巨大的多層風扇和通風管道組成前端,這些熱氣會被收集到氣體能源轉(zhuǎn)換裝置,變成一部分可再生能源。
楊潛想利用的東西就是這多層風扇。
現(xiàn)在,他的計劃成功了。而那些扇葉,因為他的程序設(shè)計,也該在這時候停止了。
就在楊潛這樣想的時候,風扇的轉(zhuǎn)速竟然真的慢了下來。
咯吱咯吱的聲音之后,這些扇葉徹底靜止。
黎宇探頭往風扇的方向看了一眼。冰冷的扇葉上,殷紅的鮮血像魔鬼的筆畫一般,歪歪扭扭地往下滑落。
她心有余悸,嚇得立刻縮回存儲柱的后面。
楊潛剛放開她,她整個人就像橡皮泥一樣軟下去。他下意識接了一下,她才沒有化作一灘水,跌到地面上。
意識到自己的狀態(tài),她說話時帶著控制不住的哭腔:“我腿軟了。”
楊潛的臉色有點兒怪異。她此刻還是個小伙子的模樣,卻說著哭嘰嘰的話,怎么看怎么一言難盡。
掃一眼她花貓一樣,被血漬沾上的臉,楊潛把她放到地面上坐下,背靠著存儲器。他開口說:“在這里休息一下。”
說話時,楊潛的余光悄無聲息地走向四周。在他的眼中,四周都是蠢蠢欲動的光條,很顯然這些都是心懷鬼胎的人。
但真當楊潛把視線轉(zhuǎn)過去的時候,這些光條反而像被蝎子蟄了一樣,整個人都縮了回去。
楊潛連殺兩個人,鬧出這么大的動靜,其他人不可能不知道。他們之所以沒有動作,一是想著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二是忌憚楊潛恐怖的實力,還有他那讓人毛骨悚然的詭譎心思。
她抬頭,望著他血污的臉。他臉上的冷酷更加讓人懼怕,讓她心肝兒都在顫動,不停叫囂著快逃,離他越遠越好。但詭異的是,她像得了斯得哥爾摩綜合癥,一邊感到安心,一邊想要向他靠近。
“你叫什么名字?”她忽然問。
楊潛低頭看了她一眼,冷淡地回答:“還沒想好假名字,就不用認識彼此了。”
她瞬間就明白他的意思。他這是在說用假名字的人,不值得他交出真名字。
糾結(jié)了好一會兒,她才說:“我叫胡玉梨,古月胡,玉石的玉,梨花的梨。”
“葉不凡,葉子的葉,不平凡的不凡。”楊潛一邊清理身上的血污,一邊回答。他之所以取這么個名字,就是為了引起四大家族的注意,畢竟葉不凡諧音“爺不凡”。
聽見這個名字,胡玉梨仔細思索幾秒,然后笑著說:“倒是很貼切。”
楊潛發(fā)現(xiàn)一件事。脫離了危機的恐慌,她性格中外向的一面就顯露出來,也許是年齡不大的原因。
坐了一會兒,胡玉梨思考著什么,楊潛看見她的手搭在防護服的解脫裝置上,有意無意地來回摩挲。
她在猶豫要不要解開防護服?為什么?楊潛腦海里閃過這個念頭,問:“你在干什么?”
胡玉梨回神,剛好看見楊潛盯著自己的手。她糾結(jié)幾秒才說:“你難道就沒想過變成什么嗎?”
楊潛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反問:“你想變成什么?”
畢竟看過變成尸體,變成蛇的,變成咳咳的各種人,會心動是人之常情。像楊潛這樣毫不心動,完全不變的才是異類。
胡玉梨笑了笑,眨眨眼睛說:“我想變美,變成宇宙第一美人。”
楊潛可以理解女孩子的想法,他皺了下眉,問:“然后呢?你變美之后要做什么?”
“變美之后還需要做什么嗎?”胡玉梨不解地望著他,“變美之后我什么都不需要做,就會有無數(shù)的人喜歡,永遠愛我。”
楊潛想著她偽裝之下的容貌,說實話,她不需要變得更美,就可以做到這一切。
“你可以無限變美,但不可能僅憑美貌讓人永遠愛你。”楊潛半點憐香惜玉的意思也沒有,直接一盆冷水潑她頭上。
“怎么不可能?你不知道呢,那些呆頭鵝可蠢了,我只要對他們笑一笑,他們就說能為我生為我死呢。”胡玉梨面露得意之色。她一直過著眾星捧月的生活,認為天底下就沒有美貌辦不到的事情。
楊潛挑了下眉,說:“恭喜你,那你快點兒變吧。”
胡玉梨狐疑地看著他的眼睛。那雙漆黑的眼睛像無波的古井,安靜得詭異。胡玉梨忽然打了個顫兒,之前他就是這樣看著郎赦的。
然后郎赦就被他坑了兩把。
胡玉梨咳了一聲,說:“你為什么不變?你可以變成宇宙第一大帥哥,然后你只要對女人們笑一笑,她們就會為你瘋狂,你說什么,她們都會答應(yīng)你。”
“沒興趣,”楊潛淡淡掃了她一眼,繼續(xù)催促,“你怎么還不趕緊變?”
胡玉梨抿了抿唇,烏黑的眼珠轉(zhuǎn)了一下,說:“你先變,我再變。”
楊潛嗤笑一聲,沒再搭理她。
胡玉梨心有不甘,繼續(xù)問剛才的問題:“你還沒說為什么美貌不能讓人永遠喜歡我呢。”
楊潛揉了揉眉頭,反問她:“你再美能美得過人類的審美疲勞嗎?就算你是什么天上的仙子,初看驚為天人,等相處久了,怎么和審美疲勞抗衡?”
“這……”胡玉梨一時半會兒找不到說詞,皺著眉陷入思考。
三分鐘后。
“那我就變出更引人注目的美貌,這樣又能討人喜歡了。”她忽然得意笑起來,像是在贊許自己的聰明,也像是在挑釁楊潛。
楊潛懶懶地回答:“寵物才整天想著討人喜歡,主人就不需要考慮寵物的感受。”
“你!”胡玉梨的笑容僵在嘴角。這人罵她是給人做寵物的玩意兒。
胡玉梨一時找不到反駁的話,又不想看他氣焰囂張,于是胡攪蠻纏地說:“寵物怎么了?如果是迫不得已委身他人,被迫做寵物的呢?”
對呀,他總不能一棍子把所有人都打死吧?看他怎么回!胡玉梨習慣性抿唇含笑,在腦海里幻想自己雙手叉腰,萬分神氣的模樣。如果沒有這副男人的偽裝,她的臉上就會有兩點深甜的梨渦,讓人一見就心生歡喜,自然會包容她古怪的脾氣。
幽藍的薄光落在他結(jié)實的肩膀上,讓他的身影更加深沉。他動了動頭,胡玉梨以為他要轉(zhuǎn)頭看她。然而他轉(zhuǎn)到一半,忽然停下來,側(cè)著漆黑的眼睛看她。
“既然不得已屈居人下,就要時刻找機會翻身做主人,而不是想著怎么做更好的寵物。”
從胡玉梨的角度看過去,竟然只看得見他深淵一樣黑的瞳孔,半點眼白也看不見。
不知為何,胡玉梨忽然想起老爸的話。
當時老爸教她如何看人。有一種人,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影響。
說到這種人時,老爸的面容十分平靜,語氣卻格外凝重。
“阿梨,你收小弟一定要小心一種人,因為他們絕不可能屈居人下。”
“什么人?”十四歲的胡玉梨給自己扎著麻花辮,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
“詭誑奇詐,面忠而藏狡心。”
十四歲的胡玉梨揪著麻花辮,疑惑不解,難以想象這樣的人究竟是什么樣。
多年過后,胡玉梨意識到她看見了這樣的人。
這個人就是葉不凡。
明明長著忠厚老實,堂堂正正的國字臉,卻生出一顆二五仔的心。
他這樣的人,只會生恩于施,薄恩于受。也就是說,他可以施舍恩情給別人,但任何人都別想用恩情要挾他,因為他會當場翻臉無情。
胡玉梨悄悄嘆了口氣,抱住自己的膝蓋,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老爸,你說的人出現(xiàn)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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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綿必不可能墊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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