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一張極為舒適的床上,每一個地方都恰到好處的給予他最溫柔的撫摸,完美的毫無瑕疵。只要身體輕微的偏移一下,便能享受到躺在云上的感覺。
他舒服的打了幾個哈欠,揉了揉瞇松的眼睛,看著眼前一塵不染的房間,甚至地上沒有一粒肉眼可見的灰塵,整個房間都是柔白一片,包括地上。房間里極為有序的擺放著各式各樣的物品,有一張方方正正的桌子,那位置正好在整個房子的中央,桌上干干凈凈。房子的左上角有一張長方形的小桌,桌上疊放著各種大小的碗,與其說是碗,倒不如說是一件件藝術品,碗上雕刻著的精美的花紋,并融入平凡的煙火氣。干凈明亮的窗,找不出一絲灰塵附濁過的痕跡,玻璃上殘留的水漬,想必這里的主人剛剛擦拭過。
門沒有像往常一樣發出“吱嘎“的聲音,只是微風在他的臉上輕輕略過,門就悄無聲息的向他敞開了它的胸懷。院子中,有一個年輕的男人,穿著破舊但干凈的衣服,邋遢的胡子,蓬亂的頭發。一只手扶著一塊木頭,另一只手拿著一把精致的鋸刀,正專心的鋸著一塊木頭。周圍的一切看著十分舒服,角落的鋤頭、木桶、刀具,整整齊齊的從大到小擺在一起。看著無比嶄新的鋤頭,他甚至懷疑這鋤頭都沒有用過。
“終焉之人,這鋤頭怎么樣?“男人撩開了蓬亂的頭發,露出一個古靈精怪的眼睛,另一個眼睛依舊被頭發所遮蓋。
“很新,這鋤頭應該沒用過吧。“他蹲下來摸了摸鋒利無比的鋤刃。
“這土地上的每一塊土有有過它的痕跡,它見證了這土地上的無數次豐收。”
“你沒騙我吧,鋤刃上可沒有一絲劃痕?“
“當然不會,你看這是我剛翻的土地,我房間和院子里,可沒有除了鋤頭更方便的工具了吧。你說用刀,那太累了,好像也不會有人做這么愚蠢的事。“
“我覺得這鋤頭和普通的鋤頭不太一樣“他雙手拿起鋤頭,仔細地端詳起來。
男人停下了手中的鋸刀,沒有回答他,頓時院子里安靜了起來,男人在等他的答案。
“像一件藝術品,一件十分完美,找不出一絲缺陷,至少我眼睛能看到的地方,和我雙手所能觸摸到的。雖然它是一把鋤頭,但它又不是一把鋤頭。“
“它是一把鋤頭,耕耘在土地上的鋤頭。“男人回答
“要是我有這樣一把鋤頭,我肯定舍不得去耕地。“
“為什么舍不得呢,鋤頭本來就該耕地,不能用來耕地的鋤頭,還造出來做什么。“
“我覺得世上沒有人能造出如此完美的鋤頭,它不該用來耕地,更應該像個藝術品一樣,擺放在喧鬧的集市中央,然后讓幾個身強力壯的男人,無時無刻的保護它,防止被人偷走。“
“一把鋤頭而已,沒這個必要。“
“它是一把完美的鋤頭,我見過不少藝術品,哪怕再怎么完美,都能用肉眼看到瑕疵,當然有些瑕疵的背后是有意義的,至少我沒見過沒有一點瑕疵的物品。“
“其實每個人都喜歡完美,但大部分人都會選擇瑕疵。“男人搖著頭說
“不,沒有人會選擇瑕疵。“他反駁了男人的話
“沒有人能做的出一件完美的東西,哪怕是一雙簡簡單單的筷子。“
“你不是做出來了嗎?“他疑惑的看著男人。
“如果可以,并且我的大腦能接受,那么我就不用沒日沒夜的去反復考慮那些我本不該考慮的問題。“
“為什么不能接受?“
“我太在乎完美了,哪怕只要有一點點的瑕疵,那瑕疵就會被無限的放大。甚至很多的時候,那細微的瑕疵都會讓我覺得我做的再完美,也是一件失敗的物品,只因為有那么一點點的瑕疵,它便是不完美的。“
“你不累嗎?“
“累,非常累,我的一生都非常累,我每天都在一些瑕疵上考慮好久好久,反復詢問自己,并不斷的勸誡自己去接受,但自己的內心不肯接受。日復一日,我從不想做完美的東西,我只是想讓自己去接受那些不完美的瑕疵。“
“看起來你是一個孤獨的人“
“不錯,我是一個孤獨的人,我沒有什么友人,也沒有什么愛人,我每天要想的事情已經足夠填補虛空的日子。當然有一點值得我慶幸,雖然我這一輩子都在做有關家具和農具的物品,但由于我做的實在太完美了,隨便拿出一樣,都是完美的,它們被陳列在博物館里,和那些歷史的文物一樣。“
“那你也算是一個偉人了“
“算是吧,至少在歷史上,沒有一個活著的人,他的作品能被博物館所收藏。“
“那這些都是你做的。“他指了指周圍的一切
“當然,我來的時候,看著歪歪扭扭的房子,雜亂的草堆,滿是銹跡的鋤頭。我發誓,恨不得把這房子全拆了重新搭一遍,然后把土地上的每一個雜草,連同它的根都拔起來,接著用鋤頭把土地都里里外外的翻一遍,最后把鋤頭上的銹跡還有其它工具都好好的清理一遍。“
“你做了多久“
“應該做了好久,至少在這個世界里,我不會感受到肉體上的困和累。我做完了這一切,然后又做了一張床,一張桌....總之全部都做完之后,我才睡了一覺,雖然我一點都不困。“
“你是全做完了,才睡?“
”當然,做不完這些,我難入入睡。“男人無奈的擺了擺手。
“你真有毅力“他看著眼前的男人不知道說什么好
“或許這樣子也不錯“
“怎么不錯?“他難以理解的看向男人
“至少在我死的那天,我接受了自己“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
“人這一生當中都會有好和壞的事情。有些壞的事情,雖然我們不能接受,但總會隨著時間而漸漸的淡忘或者慢慢的學會了接受,當然也有些事情我們從心里上不會去接受,甚至躲避,想要掩蓋曾經的傷口,因為我們害怕,我們需要躲避。有些人是幸運的,他們得到了時間的寬恕,那些傷口遠離了他們,但傷口卻是永遠存在的。不過有些人就沒有這么幸運了,他們越是逃離傷口,卻是離傷口越來越近,甚至可以說是形影不離,他們終日與傷口為伴。其實他們要擺脫傷口,很簡單,就是接受這傷口,認同這傷口就是他們身體上的一部分,能夠坦然的面對傷口。甚至能在外人不再遮遮掩掩,能大大方方的撩起衣服,不在乎世俗的看法,“瞧!這就是我的傷口“,那么他便是接受了不敢面對的“傷口“,直到后來你才會發現,沒有任何人會在乎你的傷口,在乎的從來只有你自己罷了。“
“你應該接受了你完美的性格“
“不錯,我這一生都在排斥它,每天忙忙碌碌的去對抗,從而忘了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其實真的沒這個必要,直到后來我可以做到,哪怕有瑕疵,我也會要求我自己正常做飯,然后吃飯在睡覺,雖然剛開始會因為這些而失眠,但我強迫著我自己做該做的事情,也就習慣了。完美從曾經的敵人,變成了朋友,我承認它就是我身體中的一部分,要是沒有它,想必我也做不出來這些東西。“
“確實很完美“
“是的,我很享受,或許鋤頭也是一種優雅的藝術。“
“你沒有什么遺憾嗎?“他問男人
“沒有,至少在我死亡的那一刻,我領悟到了怎么與“傷口“和諧共處,便沒有遺憾,不晚,一切都是剛剛好“
“你知道自己的靈魂能脫離肉體?“
“不知道,不過真的沒有遺憾“
“是漁夫帶你過來的?“
“是的。“
“只有靈魂薄弱的人能進入這個世界,漁夫他答應了你什么條件“他好奇的問道
“我過了一天普通人的生活,帶著我的答案。“
“夜晚,漁夫載著我去了博物館,我去看了我曾經的作品。雖然外表上確實無比完美,沒有一絲瑕疵,但那是帶著我的叛逆和不甘做出來的,它們也是不完美的,不過這世上哪有真正完美的東西,我接受了,心安理得的接受了。在黎明來之前,我走進了我雕刻的碗里面,里面的景色倒是挺完美的,都很對稱,很好看。“
“你看出了瑕疵“
“不錯,但又如何,那景色看上去很美,我又何必在乎那細小的瑕疵。“
“終焉之人,不要逃避傷口,那傷口一直都在。要接受傷口,面對傷口,與傷口和諧相處。“
他點了點頭,意識逐漸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