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爾梅和葉廷蘭不愿意剃發易服,但是不頂著豬尾巴,又沒法四處行走,所以他們選擇了剃去所有頭發,化妝成僧人,也就方便了許多。
只是閻爾梅的手法不太好,頭皮破了好幾處,上面結了疤痕。朱頤垣突然從心里冒出四個字:“癩頭和尚”。
要是自己的舅舅打扮成道士,再跛一只腳,那可就有意思了。
朱頤垣只是稍微一閃念,此刻青石集的鄉親們全都趕來,大家伙又聚集在了打谷場……老爺子龐青,譚七爺,劉保,龐青的外甥許志遠,以及俘虜兩名敵人,作戰勇敢的少年郎羅毅,都有不錯的位置。
在當下,稍微有所表現,就很容易冒頭,得到鄉親們的認可。
大家都坐好之后,朱頤垣簡單介紹了閻爾梅和葉廷蘭的身份,隨后就請他們講述榆園義軍的情況。
大家伙最初只是當故事聽,可漸漸的,都變得凝重起來。尤其是聽說義軍仗著地道,神出鬼沒,痛打韃子的時候,七爺帶頭拍巴掌,叫了一聲好!
鄉親們不由得為之一振。
等閻爾梅他們說完,到了朱頤垣總結,他先是向兩人道謝,隨后扭頭看了看所有鄉親,然后才緩緩道:“諸位鄉親,我們在幾天前,聚集在這里,決定選拔青壯,組成兵士,為自己而戰。大家伙也領了自己的田契。隨后我們又消滅了王慶手下,還抓了好幾個官差。看起來我們做了不少事情,馬匹、糧食、金銀,都有了不少收獲。”
“但是很顯然,大家伙還在一個罩子里面,有好些話沒說清楚……為自己而戰,可我們的敵人是誰?拿回了田契,那以后土地產出,稅賦要怎么算?戰利品也怎么分配,軍規軍紀,要怎么擬定……尤其關鍵一條,咱們能不能堅持下去?如果清軍來了,一走一過,就把我們剿滅了,大家伙做得這些事,還有價值嗎?”
朱頤垣說到這里,停頓了一會兒,讓大家伙消化思索,隨后他才道:“其實在我的心里,是有一個設想的,但是我不敢說出來,因為我很難確定,就憑我們,能不能走到最后,能不能贏得勝利……但是聽到了榆園義軍的消息,給了我莫大的勇氣。我想把設想全都說出來,大家伙一起參詳。”
“首先,我們最主要的敵人,就是清廷,還有那些歸附清廷,甘心充當清廷走狗的士紳豪強……我們和他們之間,是你死我活的斗爭,沒有任何妥協余地。我們不想背棄祖宗,不想給人當奴才,就唯有戰斗下去,直到最后的勝利。”
“其次,誰是我們的朋友……齊魯大地,乃至整個中原神州,窮苦百姓,沒有生計的流民,不甘心屈膝投敵的士紳,尚存忠義的大明官吏將領,以及愿意同我們合作的義軍將士,南方的大明朝廷。”
“這些人都是我們的朋友,以及能夠爭取的盟友。”朱頤垣繼續道:“分清楚敵我之后,我們究竟要做什么呢?簡單說,就是要推翻清廷,驅逐韃虜。還有,當年闖王李自成提出均田免賦,得到了無數百姓的擁戴,以至于殺進京城,取代了大明。民生艱難,闖王均田主張,我們也要承襲下來,這是我們團結流民百姓,壯大自身的最主要辦法。”
“提到了發展壯大,也就進入了最最緊要的部分,我們如何達成目的,該采取什么樣的手段……首先,我們要立足鄉土,不當流寇。因為只有扎根鄉村,我們才能落實均田主張,才能得到源源不斷的士兵和糧食,才能支撐我們,戰斗下去。四處奔波,不停逃跑,那是沒有前途的,闖王兵敗,就是最好的例子。”
“既然要立足鄉土,就面臨一個最大的問題,清廷早晚會對我們發動攻擊,我們要如何應付……這就要說榆園義軍給我們的啟發,我們要采取靈活機動的戰術,要耳聰目明,知道敵人的一舉一動,要善于利用地形優勢,挫敗敵人。還要發揮聰明才智,挖掘地道,藏身地下,保全自己。”
朱頤垣最后說道:“不管是偵察敵情,還是挖掘地道……全都需要百姓的配合,得到鄉親的支持。如何能夠得到鄉親的支持,就要從田畝土地下手,就要從百姓最沉重的負擔開始,耕者有其田,免除沉重的債務,誰反對這些,誰就是我們要消滅的敵人。誰能支持這些,誰就是我們并肩作戰的兄弟。”
這些天來,朱頤垣第一次一口氣說了這么多,他等于把所有主要問題都說清楚了,敵人朋友,方向目標,手段策略……條分縷析,沒有半點遺漏。
別說閻爾梅和葉廷蘭,就連在場的鄉親們,也都聽得明明白白,過去大家伙朦朦朧朧,知道要打仗,要反清,要保住屬于自己的土地……但是到底為什么這么干,能不能做成,大家伙都心存疑慮。
可聽完今天的話,大家伙心敞亮了,明明白白,再無疑惑。
譚七爺頻頻點頭,突然笑道:“公子,你說要承襲闖王的均田,卻沒說免賦,莫非這里面有什么深意?”
朱頤垣一笑,“七爺高明,我們要養兵打仗,要發展壯大,如果不收取田賦,錢財糧食從哪里來?我們要均田,也要收取合理的稅賦。而且我們希望鄉親們想清楚一天,沒有無緣無故的好,大家想要改變處境,過上好日子,也要挺身而出,不能坐享其成。”
朱頤垣侃侃而談,面對鄉親們的提問,從容應對,這些話他醞釀了不是一天兩天,只是原本的他,沒有合適的契機說出來。
榆園義軍的舉動,算是讓朱頤垣徹底打消了顧慮,就算他們最后仍然不免失敗,他們的努力斗爭,也是有價值的。
“朱公子,老漢聽懂了,也安心了。大家伙會留在青石集,會保護鄉親們。有兵馬在,田產就在,有田產在,人就能活著。而有這口氣,就能干活!不就是挖地道嗎,從老漢家里頭開始。”
龐老爺子大聲說道,其他的鄉親,都喜笑顏開,氣氛熱烈。
劉保竟然站出來,主動道:“大家伙也知道,俺可是泥瓦匠出身,以前光是往上面蓋,這回要往下面挖……咱們可要好好商議一下,怎么才能挖好。要能藏人藏糧,還要四通八達,能夠隨時出擊,襲擊敵人。這可是咱們保命的根本,可不能出錯。”
鄉親們的熱情,朱頤垣并不意外,從一開始,他就講為自己而戰,每個人都要參與討論,要各盡所能。
這些鋪墊,從一開始,就造就了青石集義軍,同其他地方不一樣的風格。
每個人都更主動,更積極。
閻爾梅的眼神之中,流漏出強烈的驚嘆。
他滿以為朱頤垣只是想部署挖地道而已,誰知他竟然講了那么多東西,而且這里面有好多話,似乎不是那么合適……
“朱公子,你可是大明的宗室,如何承襲闖王的方法?”
朱頤垣微微一笑,“閻先生,你說此刻大明江山還在嗎?山河破碎,社稷傾覆,大家不過都是亡國之人罷了。榆園義軍為什么愿意和史閣部合作,難道是忘了當初起兵的初衷嗎?”
閻爾梅沉聲道:“榆園義軍是知道韃子入寇,故此才以大局為重,愿意配合朝廷,保全社稷。”
朱頤垣點頭,“沒錯,那我也請大明朝廷,以大局為重,以百姓為重,支持均田主張,顧及民生,不然就只能把江山社稷,拱手讓人了。”
閻爾梅瞪大眼睛,吃驚地看著眼前的年輕人,他這話……似乎有那么一點道理啊!
“要是弘光朝廷諸公,能明白這個道理,四鎮兵馬,何至于瓦解冰消。史閣部以身殉國,雖然壯烈,但到底是個無用的糊涂蛋。”
閻爾梅沉吟片刻道:“朱公子,我打算留在青石集一些日子,還望朱公子能提供方便。”
朱頤垣笑著點頭,“閻先生瞧得起晚生,那是晚生的福氣,如果先生能多幫著介紹一些讀書人,晚生更是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