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黃昏之前，馬車便已到了不夜城外城墻前。不夜城的城墻在五十年前兩國的戰爭中摧毀。而在盟約中規定的五十年和平時間內，不夜城先是在原先摧毀的老城墻廢墟處重新建立起了城墻，后來又不斷擴建城區，修建了外城墻。

　　至于馬車后的“衛隊”，朔的馬車行至哪里，那群騎馬的漢子就跟到哪里。或許是城墻高的緣故，出了城鎮沒多久便能模糊看見天際線上不夜城的外城墻。但實際仍需大半天的路程方可到城墻之下。

　　“他們還準備跟多久？”王衛駕車許久終于忍不住了。這后面的人像是源源不斷，甚至在前行的途中還在不斷增多。拉馬車的馬也不是什么日行千里的好馬，平日也不過喂些粗糲的草料，連續的疾馳使得馬車的速度逐漸放緩。

　　最終，馬車停在了城防軍之前。不夜城樓遙遙看見城外人影聚集，便派了數十人的偵察隊前來查看。

　　“我是不夜城外城騎兵隊長，你們因何事在城外聚集？”衛隊為首的騎兵直接越過了馬車詢問著后方的“衛隊”。

　　“我們是送雪神大人回城的。”一個漢子回應道。

　　“雪神大人？你們是喝多了嗎？莫非是雪神使？”騎兵隊長先是一愣，再然后看向身后那輛正在悄悄跑遠的馬車。

　　“是那輛馬車嗎？”

　　“是的。”壯漢們紛紛回應。

　　“你攔著這些人，別讓他們靠近。我帶兩個人去看看。”隊長帶著兩個人策馬趕上了馬車。

　　馬車車廂內，王昊與朔二人面面相覷。

　　“這怎么辦？”

　　“要是讓衛兵看到朔的臉估計就要被帶到城主府接受調查了。”

　　“要不你直接騙他們是雪神。”王衛試探著問道，但他同時收到了朔和王昊的白眼。

　　“行吧行吧。見機行事，實在不行就跑。”王昊最后只能這么說。

　　馬車旁馬聲嘶鳴，隊長叫停了馬車。

　　“有何事嗎？”王昊拉起了簾子。

　　“我聽聞后面人說有位大人在車中，能否出來一見？”

　　隊長下了馬，對著馬車低頭微微一拜。

　　“不過是他們以訛傳訛罷了，我有位朋友長的與雪國的神像有些相像。他們便一路護送到了這。”

　　王昊將前后的簾子都掛起，朔則是帶上了面紗，見到衛隊隊長后她輕輕點頭。

　　“打擾了，諸位是從別國來的吧。雪神大人是我們的信仰，大家這般追隨也是為了保護您的安全，勿怪。”隊長多看了朔幾眼，隔著面紗他感覺確實是與雪神雕像有著五六分相像。隨后他仔細檢查了車里的貨物，在看到最大的行李里裝的是一排排整理好的書之后，他也沒有再追問什么。

　　“歡迎來到雪國，祝各位旅途愉快。”隊長文質彬彬，點頭致意，隨后便騎上馬。

　　馬車再一次踏上了行路，王昊也沒有想到居然會如此順利，朔還在看著窗外，直到騎兵隊長與其兩個隨從的身影消失在馬車之后。

　　在馬車離開之后，隊長后的一個隨從終于忍不住發問：“隊長，那個女孩一直帶著面紗真的沒有什么問題嗎？”

　　“怎么，你想讓她把面紗拿下來看看她長什么樣嗎？”看著馬車消失在遠方，隊長策馬轉身。“不夜城從來沒有這樣待客的道理，就算她是雪神大人又如何？神明有神明自己的道理。我們是保護不夜城的戰士，不是情報頭子。不夜城的繁華之道便是如此，只要你不是懷著敵意踏入這里，不夜城歡迎任何人。”

　　聽了隊長這樣一席話，兩位隨從也是明白了隊長的意思。

　　“那些后面跟著的人怎么處理？”

　　“問問他們是否想要入城，想入城的話就正常檢查，他們追隨雪神也是因為信仰的緣故。我們有何故要阻攔虔誠的信徒呢？”

　　馬車向著城徑直駛去，在城門口處還有一次檢查。在門口處會有專職之人詢問來向去向，檢查隨身物品。而王昊三人是第一次踏入不夜城，在收取一小筆費用后會收到一塊很小很小的石頭。

　　“這是不夜城特有的一種東西，由幾種材料共同混合而成。這塊石頭的特點是能夠在黑夜中發出微弱的光芒，當然如果觸碰大量靈氣則會劇烈發光，而且會發熱。可以作為一種照明的工具，這是你們來過不夜城的紀念品。這同樣作為你們通過了檢查的信物。如果你們離開時不需要它的話，也可以在城門口把它換成各國的貨幣。”門口的守衛向他們介紹這種石頭的用法。

　　“這種石頭是不夜城獨有的，不公開秘方，材料也不允許外運。當然當年雪離兩國開戰時離國從不夜城運走了許多，大多數用于打造測試靈氣的設備了。”王昊小聲說道。“第一次來到不夜城的人大多會帶走一塊不夜石作為禮物，這在大離也被稱作來自寒冬的饋贈。”

　　聽到王昊的話，朔悄悄把石頭靠近了王昊腰間的玉佩。原本漆黑的石頭隨著靠近玉佩而通體變淺，王昊用手掌輸出了一些靈氣。隨著靈氣的注入不夜石散發出了淡淡黃白色的光芒。

　　“好神奇。”朔不由得感嘆道。

　　“我在離國見到的大多是不夜石接觸靈氣后會散發出深紫色的光，也不知道雪國是用什么方法將那些紫光轉化為這種白色的。”王昊將拿到的石頭舉過頭頂，靈力匯入，天色已暗淡，石頭像是顆小星星一般發出溫和的白光。”

　　進到城門，入眼便是一片開闊的廣場。在廣場中央處是一個水池，圍繞四周是的赤蓮花石雕，而池子中央站立著的是一個雪神。朔一數，水池四周的赤蓮花數目果然是十三，水柱從每朵赤蓮花中間噴涌而出，再流入中間的水池中。

　　外城的雪神像是由不夜石整塊雕琢而成，王昊仔細對照了神像與朔，若說相像，只能說十有七八，只能說平日朔不愛說話，經常掛著冷冰冰的臉色，這才有了和神像一樣的神態。此時他們眼前的神像便是如此，雪神莊嚴肅穆，左手持劍，右手握蓮，散發著神性的光輝。

　　王昊一言不發悄悄跨過整個廣場靠近了水池底部，他將方才從門口拿到的不夜石浸入了水中，不夜石在水中淡淡發光。

　　“不夜城就是富啊，這池水用的居然是靈液，也不怕半夜有人來偷。”王衛在一旁感慨道。

　　“這個靈液不純，不然不夜石不會發這樣的光。不過這也是大手筆了。偷倒是別想了，這可是在神像底下，誰要是來偷怕是命都不要了。”在王昊來到雪神像前時就已經感受到周圍無數道銳利的目光，直到看到他像是沒見過世面般的把不夜石放在水池里時，四周銳利的目光即刻減少了大半。

　　王昊站起身，在神像之后是一條通往內城的大街以及不夜城滿城的燈火。在晚霞中，灰色的神像也與晚霞同樣發出溫和的淡紅色光暈，就像是在廣場中央出現了第二個落日。

　　方才在城門王衛已經詢問過旅店的方向了，門口的守衛遠遠指了個方向。進了城門右轉再走一百米的幾條街上都是旅店，殷朔帶著兩人挑了一家雪國史中推薦的。這座占據了半條大街的客棧是不夜城中歷史最悠久的一家，在客棧的墻壁上還有許久之前留下的名人提字。王衛先是訂了兩間房，再是將行李與馬車一同寄存在店里。

　　在到達不夜城之前，他們就在馬車里商量著今晚便要逛一次不夜城的夜市。

　　方才在剛進城的雪神像廣場上已經有些小攤位，一塊方布墊在地上，在方布上則是各種各樣的物品。這也算是不夜城夜市的一部分，在雪神像前交易是雪國的特色，憧憬雪神的信徒們并不認為這是對于雪神的僭越，反倒是在雪神神像面前，貨物反而更加的物美價廉。賣家不敢耍手段，買家也大多不會還價。雪國的修行者自由擺攤，自由交易。

　　不過這一切比起真正的不夜城夜市相比不過是九牛一毛。

　　不夜城正如其名，黃昏只不過是不夜城又一個黎明的開始。數百年來因為不夜城獨特的地理位置而成為了三個國家商業的交會點。數以萬記的商品從不夜城穿行而過，流淌在三個國家之中。

　　故不夜城也成為了自古兵家必爭之地，雪國曾經一度衰微，將不夜城拱手相讓。但冰武王大軍兵臨城下之時，不夜城還是回到了雪國的懷抱中。

　　“我記得書上說十三城不是不會下雪的嗎，怎么屋頂上會有雪呢？”

　　“前天整個雪國都下了一場大雪，說是千年來未曾出現的稀罕事。就連十三城都沒能幸免，說不定是雪域在歡迎雪神的到來呢。”王衛打趣道，“我早上在客棧中聽到有有人在討論這事，他們也是第一次見這樣的情況，都說是神跡。”

　　三人僅僅在不夜城中旅店里休息一會便匆匆出發，夜市已經開始，華燈初上，漫城喧鬧。

　　在滿城燈火照不亮的街邊小巷中，一雙淡藍色的雙眼正緊盯著眾人的一舉一動。

　　朔似乎有所察覺，停下了腳步。駐足于小巷邊，她叫住了前處的王昊。王衛則是原先就待在朔身后，與朔一同看向了小巷中。

　　不夜城的燈火照不進漆黑的小巷里，朔走進了小巷。王衛則高舉手上的不夜石，靈氣注入產生的光芒微微滲透進了漆黑中。狹小的小巷中空無一人，巷子遠遠伸向更加漆黑的區域，深不見底。

　　“怎么了？”王昊拿著四串冰糖葫蘆也站在了小巷前，其中兩串塞到了兩人手中。

　　“朔小姐最近兩天是不是太緊張了？”王衛站在王昊身邊低聲說道。

　　“最近兩天確實發生的事有點多，你就先注意一下她吧。”王昊同樣小聲回道。

　　站在空無一人的巷子口，朔往后退了一步。她也懷疑是不是自己太緊張了，可方才她明明看見有靈氣飄進了小巷中，這道靈氣在小鎮中的客棧便已經看見，也就是說跟著他們一路了。

　　“我方才看見有賣書的商販，在這條街的街尾，想不想去看看？”王昊提議道。

　　“同意。”

　　“可以。”

　　三人遠去之后，一個白衣男子從漆黑的巷子中走出。他徑直走向了王昊經過的小販旁買了一串冰糖葫蘆。

　　“好甜。”他笑著說。

　　方才王昊站在街中心遠遠瞥見燈火闌珊處有書肆的招牌，等離近了才發覺街末轉角又是一條大街。街兩旁盡是書店，除卻書店外，還有兩三家花店。

　　當王昊的余光撇見一家店中書架上擺的滿滿像是快要溢出來的書時，他就知道今天晚上殷朔是走不出這條街了，更別說從街中傳來的花香。平日在書島上王昊要是想逮著朔，只需往兩個地方去。一個是書樓，另一個便是紫竹林邊上的花圃。

　　最開始王昊剛進書島時以為那些花都是先生種的，后來才知道種花并不是先生的愛好，但先生對于各種花草的習性頗為了解，所以弟子們會把花種得離先生的住處近些，這樣也好讓先生幫忙照看。據說最早的花圃是許多代之前的弟子們留下的，弟子們在書島上只待三年，但花草可不會只活三年。所以一代又一代弟子進入書樓，離開書樓，留下的便是這滿園花香。可能一開始在紫竹林邊的花草僅僅只有幾朵，后來代代弟子們都在紫竹林邊種花，幾株花最后便成了花圃。

　　王昊去花圃旁能看到的不止是朔，時常也會瞧見先生也在花圃邊發呆。王昊和先生的關系不算好，先生時常對王昊說要多把心思花在書上，但奈何王昊的性子就是看不下去。為了少挨兩句先生的說教，所以王昊從來不敢去打擾先生，就算看見了也是遠遠的繞開。

　　果不其然，朔的雙眼在掃到這條街之后便開始閃閃發光。王昊記得逛夜市之前朔還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說自己有些困。現在完全不見方才困倦的模樣，即便是隔著面紗，王昊也能從她倏然睜大的雙眼和動作中看出她的興奮。

　　“我今天晚上要住在這。你們去別處逛吧，不用管我，你想說這個是吧。”王昊已經替朔說完了臺詞，朔連連點頭表示贊同。

　　“行，你累了就回旅店休息。或者待會我們逛完了回來找你。”王昊提議道，朔又是什么也沒說，連連點頭。

　　王昊知道朔的心已經不在逛夜市上了，于是他帶著王衛朝著街道的另一邊走去，這一側主賣的是些古玩字畫，王昊對其并無涉獵。王衛也不感興趣，他們的目標是修行者們所售賣物品的地方。他們往不夜城夜市的更深處走去，越往里去店鋪越少，人群也越少。連著的小店鋪占據整條街道的現象一去不復返，反而是兩邊都沒有開業店鋪的街道，就只有人坐在地上叫賣，相鄰的兩人之間也隔著很遠的距離，面前擺放著幾樣看不出用處的物品，這才是修行者的夜市。

　　過了一兩個時辰，王衛逛回了這條街。在一家花店的角落里找到了抱著書的朔。王衛蹲下身，書名為《十三城城主專政——雪國皇室的覆滅魔咒》。書名這么直白，連作者的署名也沒有，內容還是和雪國有關的政治話題。雪國的書店居然能買到這種書？不多時，王昊也找來了，不過他手頭也多了一本書。

　　《離國君主專制何時走向滅亡？》王衛看到書名的時候嚇了一跳，這要是帶回離國被別人看到可是殺頭的死罪，這種可算是禁書中的禁書了吧。或許是看出了王衛的疑惑，王昊指向街口一家不起眼的小店。

　　“那家店，往里走。最里面的那個書架上都是這樣的書，朔手里那本我也看到了，可惜最后一本當著我的面被拿走了。不然我也想看看書里寫著什么。”

　　“時間晚了，我們回去休息吧。”王昊提議道，“夜市也只有前半夜開放，現在時間也差不多了。我來的路上看見有些店鋪已經收拾著準備關門了。”

　　即便朔戀戀不舍但還是要離開，街上的人相較剛入夜少了許多，王衛先帶著殷朔回了旅店。王昊則是又去那家書店買了幾本，后來這些書都進了朔的書簍子里。

　　朔倒是沒有什么意見，但王衛吵著說一定要把這些書藏好。王昊無奈把書藏在了書簍的最底下。

　　躺在床上的朔看著窗外，又是一道淡淡的靈氣從窗間散下。朔起身蹲在窗口，突然間探出窗戶口向上看去，只是屋檐上的雪水融化順著窗邊往下流。

　　可能真的是自己神經太緊張了，朔爬上了床，疲憊瞬間沖垮了清醒的意識，不久便睡著了。

　　白衣男子坐在屋頂，手撐著下巴看著遠處逐漸熄滅的城市。夜深了，萬籟無聲，只有遠處高大的雪神像散發著暗淡的光，像是在陪伴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