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寡婦的艾草湯剛滾到第三遍,村東的老槐樹突然無風自動。貨郎老王正蹲著添柴,冷不丁瞧見樹影里轉出一個戴斗笠的老漢,老漢背上的竹筐裝滿了銹銅鈴。戴斗笠的老漢開口說道:“金老頭讓我捎句話——您要的‘腌菜壇子’埋在羊圈第三根樁底下。”
傅尚輕輕頓了頓手中的九環錫杖,奇怪的是,杖頭的銅鈴卻悶聲不響。當斗笠老漢卸下竹筐時,竹筐里的銅鈴突然一起劇烈震動起來,震得灶臺的陶罐也嗡嗡作響。斗笠老漢接著說道:“他說您故意不帶‘那東西’,是怕天機閣嗅著味?”
他話音剛落,西北天際突然炸開三朵綠焰。八個黑袍人抬著一個蒙著紅布的巨大物件,大步踏進曬谷場。領頭的漢子聲音洪亮如洪鐘:“嶗山趕尸匠趙鐵頭,給傅大師送三百斤黑狗血!”眾人掀開紅布,發現竟是一口雕花浴桶,血面上還浮著一張黃符——正是傅尚二十年前留在嶗山的鎮尸符,這熟悉的符紙勾起了傅尚的回憶。
“傅禿子你真摳門!”苗疆來的彩裙阿嬤突然從樹梢上躍下,腰間的銀鈴碰撞出點點火星子。她甩出繡鞋砸向錫杖,這一下,九枚銅鈴終于發出了清越的聲響。阿嬤氣呼呼地說道:“當年說好鈴響為號一起誅殺尸王,如今連你這本命銅鈴都啞了?”
就在此時,夜空忽然響起機括轟鳴的聲音,一只鐵皮大鳥俯沖掠過茅屋頂。獨臂老頭從大鳥上拋下個油紙包,里面滾出半截焦黑的指骨。獨臂老頭喊道:“墨門魯七斤奉還大師斷指!金老頭讓我帶話——埋在終南山北麓的‘腌蘿卜’該起壇了。”
傅尚輕輕摩挲著錫杖上的裂痕,那是三日前為了救村民,硬抗化尸水留下的。他說道:“告訴金老鬼,他那壇‘蘿卜’還得再腌三日。”說著,他突然用錫杖挑起浴桶,神奇的是,三百斤黑狗血竟瞬間凝成血劍,直直地釘入祠堂的殘梁之中。梁上立刻浮現出二十八星宿圖,這神秘的星宿圖似乎隱藏著解開危機的關鍵。
貨郎老王捅了捅放羊老漢,疑惑地問道:“金老頭不是傅大師的伙夫嗎?咋又埋壇子又腌菜的?”老漢用煙桿指了指血劍映出的星圖,當中天樞位的位置,赫然正是阿吉家的羊圈,這一發現讓眾人越發覺得阿吉在這場危機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
八張瘸腿方桌拼成了一張長案,湘西帶來的煙熏野豬肉和苗疆的酸筍壇子擺在一起。貨郎老王剛擺上最后一碟腌蕨菜,苗疆阿嬤的銀鐲突然相互撞擊,發出清脆聲響。
這時,案角那壇米酒的表面浮起一層金輝,阿吉鎖骨下的蓮花紋透過粗布衫,在酒水里映出一朵搖曳的金蓮。
“丫頭這胎記……”龍虎山張道長筷尖夾著的臘肉“啪嗒”一聲掉進酒碗里,濺起的金珠竟在空中凝成了一個“卍”字。邱明子見狀,突然伸手扣住阿吉添酒的手腕,道袍袖口飛出符紙,迅速纏上了蓮花紋,說道:“莫不是空明大師的轉生印?”
“道長遠道辛勞,嘗嘗新掐的香椿芽。”傅尚輕輕點了點錫杖,杖頭銅鈴蕩出一圈圈漣漪。緊接著,青石板的縫隙里突然鉆出七朵石蓮花苞,花瓣層層綻開。
第一朵石蓮花上托著墨門的青銅矩尺,奇怪的是,尺面上的北斗七星卻少了兩顆;第二朵石蓮花里盛著苗疆的彎刀,刀柄上纏著的蛇皮正在慢慢褪色……
苗疆阿嬤看到這一幕,突然抄起酸筍壇,朝著石蓮狠狠砸去,罵道:“好你個傅禿子!二十年前借走我阿姐的蠱刀,原來藏在這兒喂石頭呢?”壇子砸在第三朵石蓮上,瞬間破碎,露出底下壓著的半本《魯班書》,書頁間還夾著一縷帶血的銀發。
貨郎老王好奇地湊近第四朵石蓮,卻突然被一股寒氣逼退了三步。只見蓮花里凍著一塊冰晶,冰中封著一枚刻有“傅”字的降魔杵。放羊老漢用煙桿敲了敲冰面,說道:“這物件,跟阿吉丫頭夢游時畫在墻上的模樣分毫不差。”
“大師好算計。”墨門魯七斤用機關臂拆開第五朵石蓮,里面齒輪組拼成的羅盤正在倒轉。他說道:“連我派失傳的璇璣儀都拿來鎮宅,難怪金老頭說您這兒是……”他突然閉上了嘴,因為第六朵石蓮里躺著半截焦黑的嬰兒臂骨,斷面還粘著帶佛血的襁褓碎片。
阿吉看到這一幕,突然打翻了酒壇,金蓮紋在酒漬中瘋狂地生長起來。第七朵石蓮也應聲炸裂,露出底下壓著的青銅面具。面具上刻滿了奇異的符文,散發著古老而神秘的氣息,符文閃爍之間,似乎在與阿吉身上的蓮花紋相互呼應。
子時的打谷場上,七十二支松油火把插成了北斗的形狀。呂三更敲響銅鑼,“咣”的一聲,聲音在寂靜的夜里傳得很遠。三具纏著裹尸布的尸傀邁著禹步緩緩入場。為首的尸傀肩頭扛著的青銅棺槨突然掙斷鐵鏈,棺面上的饕餮紋在火光的映照下,竟然像活物一樣蠕動起來,仿佛在貪婪地啃食著光影。
“阿姐的百蠱壇借來使使!”苗疆阿嬤甩出銀鐲,鐲子準確無誤地套住棺頭。就在這一瞬間,無數碧綠的蠱蟲從她的發髻中涌出。蟲群迅速鉆入棺縫,棺槨突然發出老牛反芻般的沉悶聲響,噴出的黑霧被蠱蟲吸食成絲線。貨郎老王剛湊近想要看個清楚,卻驚恐地發現,蠱蟲的肚子脹得透明,里面赫然是被煉化的村民殘魂!
“墨家逆鱗術……”公輸涯的機關臂突然拆解重組,變成了三尺長的窺天鏡。鏡光掃過棺槨內側時,暗格彈出的《天工譜》殘頁上,赫然畫著阿吉鎖骨處的金蓮紋。公輸涯驚呼道:“難怪要搶女娃!這棺槨缺個活陣眼!”
邱明子見狀,突然揚手拋灑銅錢。奇怪的是,那些錢幣落地后竟然不倒,在泥地上不停地旋轉,像一個個小陀螺。最后一枚“乾隆通寶”豎著卡進石縫里,錢眼里滲出黑血。邱明子喊道:“寅時三刻,血雨洗……”話還沒說完,傅尚腕間的佛珠突然炸裂,一百零八顆菩提子如流星般四射出去。每顆珠子嵌入土中后,便迅速生出金蓮,蓮花的根須鉆進地脈,強大的力量震得整個打谷場都浮起了三尺。
“抄家伙!”井然見狀,一腳踹開祠堂地窖的門。地窖里的三百柄銹跡斑斑的農具受到震動,紛紛飛到半空。金蓮陣中青光暴漲,鐮刀上的陳年血漬瞬間褪成符咒,鋤頭刃口也爬出了魑魅浮雕。放羊老漢的煙桿突然脫手飛出,桿頭的銅鍋準確地扣住一把鐵犁,犁頭頓時泛起尸王骨特有的青芒。
“使不得啊!”李寡婦驚慌失措地抱住自家菜刀,卻發現刀背浮出了七星紋。小滿突然指著東南方哭喊起來,眾人抬頭望去,只見夜空竟然裂開一道血口,第一滴紅雨落在小滿腕間的金蓮紋上,蝕出的白煙竟凝成了骷髏的形狀。
紅雨傾盆而下,落在金蓮陣上,發出“滋滋”的聲響,仿佛在腐蝕著這最后的防線。傅尚口中念念有詞,雙手結印,錫杖上的佛光愈發耀眼,與紅雨相互抗衡。佛光所照之處,紅雨化作水汽消散,但源源不斷的紅雨讓傅尚漸漸感到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