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宗英急急出門,卻發現繆世章正定定地站在不遠的月門處,深深注視著她。
宋宗英眉目一低,回身走回房中,梁嘉琪已把繡帕從繃子上拆下來,去了針,小心包在一方紅綢中,不忘囑咐家傭多照顧大小姐,方才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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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蓮燭大亮,宋宗祥跪在牌位前:“爹、娘、二娘在上,祖宗福佑,宗英終于得配良緣,此刻良辰吉時,在列祖列宗面前行納征大禮。”說完起身,七虎端來紅漆盤,上面是精美的龍鳳帖,宋宗祥接過,恭敬放在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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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民國的大戶人家,婚俗甚重三書六禮?!叭龝敝钙笗?、禮書和迎書。“六禮”就是由求婚至完婚的整個過程,指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和親迎?,F下宋府行的納征之禮,為“六禮”中的第四禮,意思是男家納吉往女家送聘禮,經此儀禮婚約完全成立,故雙方均極為鄭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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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見梁嘉琪匆匆走來,歉然道:“宗英身子還沒好我就沒讓她起來,這納征原本女兒家就不便出頭的。元欽,這是宗英親手繡的鴛鴦,你也知道她難得一靜的性子,這對鴛鴦可是一針一線繡了好久才成的,指頭都扎了不知多少回。你好好收著,全是宗英對你的情意啊。”
侯元欽珍愛地接過:“是,多謝嫂子,元欽一定隨身珍藏。”
宋宗祥:“吉時已到,元欽?!?p> 只見侯元欽神情肅然,在神位前端跪立誓,宋宗祥和梁嘉琪聽得十分感動,宋宗祥親自端起案上漆盤,送到侯元欽身旁,侯元欽欣喜地拿過鳳帖,梁嘉琪代為拿起龍帖,眾人大喜,門外吉樂大奏,堂內堂外均是喜慶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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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譚稚謙不顧衣衫撕扯終于沖到宋府門前,又被熊三從后面抓住領子扔在了街上。
譚逸飛的篷車趕到,一驚,奔上前扶起譚稚謙:“兩位手太重了吧,譚教習身子這么弱,怎能如此對他?”
圍觀的鎮民紛紛指責著,沈鳳梅混在人群中靜靜看著,目中深深同情。
熊二熊三面露愧色,抱拳道:“譚先生,譚教習,我們兄弟魯莽了!”
魏永更駕了酒車已行近,譚逸飛目中一轉:“魏老哥,來得正好,咱們這就將酒仙送進去吧?!?p> 魏永更答應一聲,指揮卸酒壇,譚逸飛將譚稚謙拉在身旁,就要隨送酒工進入府中,熊二熊三也不敢攔他,眼看就要跨入府門,忽然一人擋在面前,正是繆世章。
繆世章:“譚會長。府上此刻正為大小姐行納征大禮,吉辰之時暫行謝客,還請見諒?!?p> “納征,不,不——”譚稚謙大驚,往門內撲。
繆世章推攔道:“譚會長如今已經是有身份的人了,自當禮恭畢至,不會讓自己同宗如此失態吧!”
譚逸飛一時無話,唯使勁拉住譚稚謙,示意魏永更退后。
譚稚謙急喊:“放開我,放開我,我要見宗英,讓我見宗英一面!”
繆世章示意小生子帶人將酒車拉進:“譚教習也算是深知廉恥,棲身九仙不知知恩圖報,怎么反倒如此荒唐?!苯坝衷俚统?,“繆某奉勸一句,眾目睽睽,請給大小姐留幾分顏面!”
一句話如當頭一棒,令譚稚謙頓時呆住。
四周早已圍滿看熱鬧之人,全看著瘋了般的譚稚謙,沈鳳梅憂戚滿目。
繆世章冷笑一聲,返身回府,宋府朱漆大門“吱吱”關合,譚稚謙一瞬間猛地掙開譚逸飛,飛撲向前,嘶吼:“宗英——”但漆門仍“砰”重重關閉于他的面前,他一雙手“啪”地拍到門上,緩緩順門滑下,絕望悲呼一聲,暈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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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中的宋英宗再次聽到這聲嘶叫,淚水驟下,驀然一陣心痛,這是包含著多少深情多少絕望的叫聲啊!若不是生死之情稚謙怎會如此,但那日在酒窖他為何……難道,是紛亂中自己聽錯了?一定是聽錯了!稚謙與我永結同心,生死與共,他定不會負我!但此時……但此時……與侯府聯姻乃是為了全鎮平安,宋宗英二十年受大哥呵護,錦衣玉食,大哥在外流血奔殺,我卻被保護得百依百順,二十年呀!也僅能為大哥做這么一件事了……不能想他,不能再想他!
說是不想,又怎能斷了相思,宗英躺在床上愁思紛揚,看著窗外,小生子、丫環們都遙遠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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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逸飛和魏永更將暈倒的譚稚謙扶入篷車,一行人遠去。
人群中的沈鳳梅怔怔地看著,凄然回想起她在侯府被梁嘉琪作踐的遭遇,不禁心中大痛:“你宋府怎么就如此殘忍!為你們付出一生真情,卻被你們隨意踐踏!將這一片真情一次又一次關在門外,關在門外……”
宋府院中突然喜樂大奏,拉回沈鳳梅的沉思,她匆匆消失在雜亂的人群中。
只見府內一派忙碌,家傭穿梭,大廳中推杯換盞,飲酒聲、碰杯聲、行令聲、祝賀聲不絕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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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客來酒樓-間雅間,卻是冷冷清清。
醉醺醺的譚稚謙又端起一杯,一飲而盡,他再去拿桌上的酒壺,被譚逸飛一把奪走,譚稚謙抓空,再抓,譚逸飛仍閃開。
譚稚謙醉嚷道:“給我,給我!”
譚逸飛:“稚謙兄身子還沒恢復,又一路舟車勞頓,還是少來幾杯吧?!?p> 譚稚謙:“給我!這仙客來不是宋家的嗎?宋家不是大開喜宴嗎,你聽聽,你看看,外面人人都喝得她一杯喜酒,為何我卻喝不得?”
譚逸飛:“只因稚謙兄喝的不是喜酒!”
譚稚謙一怔,“嘩啦”將酒杯摔碎地上:“別管我!你一向那樣幫我們,為何這次要攔著我?”他眼睛已有些發紅,“是不是你做了會長就也變得勢利了,你走!不要你管!”
譚逸飛拿住酒壺就是不給:“逸飛從未改變,是大小姐變了!”
譚稚謙一驚:“什么,你說什么?宗英變心了?不,不——”
譚逸飛正色道:“不是變心了,是變得深明大義了,不象從前一樣只沉醉于紅塵小愛了!”
譚稚謙瞪著譚逸飛。
譚逸飛干脆一傾而出:“稚謙兄看報了嗎,聽說過倭寇設立領事館的事了嗎?”
譚稚謙:“不是被趕走了嗎?”
“那就不會卷土重來了嗎?”譚逸飛肅然道,“大隊長為保九仙平安,一直倚仗侯府對山防的援助,目前日本野心日重,已有侵犯本省之實,為聯手抵日,也圖個門戶相當,大隊長才力促侯宋聯姻。大小姐知道原委之后深明事理,默然應允。她是為九仙全鎮而嫁,否則以她的烈性,何懼以命相拼!”
“嗵”譚稚謙雙眼發直重重坐回座位,呆住。一時只覺胸中驚濤翻涌,往日綿綿情意,私逃棒打鴛鴦,宗英的俏麗、純情、熾烈突變成今日的大義、忘我、悲情,這,這,這……兩人本是心心相印的鴛侶,如今卻真的要生離死別,偏偏他又無力挽回,無能為力啊譚稚謙你好沒用……想到此他不顧阻攔,猛地又抓起一壺一飲而盡,終于醉倒!
譚逸飛怔怔看著,他當年一筆絕情信后豈非也是如此!大醉三日生死迷茫……回過神搖頭嘆嘆,扶著譚稚謙出了雅間,熊二熊三立刻上前,可見二人一直守在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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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逸飛:“兩位意欲何為?”
熊二:“譚先生千萬別見怪,是大隊長吩咐咱們兄弟倆照顧好譚教習。”
譚逸飛的笑容中明顯透出不信:“哦?我要送譚教習回學堂,兩位是前鋒還是壓后?要不咱把魏老哥請來鳴鑼開道?”
熊三很尷尬:“譚先生說笑了,我們怎么敢擋您的路,嗨!瞞也瞞不過您,實話說了吧,是掌柜的交待大小姐出閣前務必請譚教習安靜?!?p> 譚稚謙暈暈的兩眼冒火:“又是他,又是他!”
小二端著菜在前面引路,團防小隊長帶著一隊團丁上樓:“哎,大小姐的喜宴,咱也湊湊份子?!?p> 譚稚謙氣得突然將小二手中菜盤一把掀到地上:“他害得我們還不夠嗎?”
團防小隊長一怔,上前就要揪譚稚謙,被譚逸飛攔?。骸鞍ググ?,兄弟兄弟,稚謙兄醉了醉了,小二哥,麻煩再上一桌,算譚某請各位兄弟?!?p> 小隊長忙道:“哪里哪里,哪敢勞譚先生破費?!?p> 熊三:“我諒你也不敢,要不是你們縮頭豹子辦了蠢事,譚先生也不會讓日本人害得差點毀了酒坊,你們還好意思吃譚先生的?!?p> 熊二:“就是。你們團總八成是缺錢花了才賣地的吧,卻賣出個漢奸當當,哈哈哈……”
小隊長大怒:“誰是漢奸!譚先生,你可別聽這幫人瞎說,說我們團總在外面躲小日本不敢回來,團總是去龍府拉貨了,這次可是一水的捷克槍,明兒就到,看你們山防還能神氣幾天!”
熊二熊三還欲爭辯,譚逸飛趕忙勸住:“兩位看我的面子,大喜之日還請息怒,小二哥,請上菜。兩位熊大哥,咱們這就送譚教習回去吧。”
小隊長向譚逸飛抱拳,進了包間。
熊三干脆將醉得歪倒的譚稚謙一把背上,譚逸飛走在他們后面,眼睛轉著,要知方才小隊長所說正是一條重要消息,到得酒坊,他便秘密打電話給楊漢鼎,電話那頭卻說楊團長此刻不在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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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山蒼茫,密林深處正是楊漢鼎的營寨。
楊漢鼎正在林中度步,神情嚴肅地好象考慮什么大事,他手中拿的卻是一本《楹聯集萃》。
只聽他喃喃道:“那天對的都是什么呀,驢唇不對馬嘴的,這小子還說好,好什么好!”
正想著,就見張達王小順快步跑來:“大哥!”
楊漢鼎趕快把書藏到身后,仍是威嚴狀:“嗯,劉二豹那邊如何?”
王小順:“打聽清楚了,劉二豹明天就回鎮,而且……”
張達:“大哥,這回可是一水兒的捷克槍!”
楊漢鼎眼睛一下亮了:“哦?”高興道,“明天劉二豹一回鎮就去找他買,兄弟們人手一支!現在國民軍物資非常緊缺,所以咱們裝備得越高級越好,這樣侯司令就不需為咱們的軍械費心了。”
王小順:“是啊,大家伙誰不想要啊??墒俏液蛷堖_問清楚了,這批槍劉二豹不賣。”
楊漢鼎:“不賣?怎么,他發現什么了?”
“沒有沒有!”張達忙道,“這么回事,劉二豹和日本人害了譚先生一回,生怕在九仙鎮被人罵死,就砸了家底買了這批槍給自己充門面。”
王小順:“這可花了他全部積蓄,準備招兵買馬和山防干的,團防的人說了,絕不賣?!?p> 楊漢鼎:“哼,還絕不賣!我去給逸飛打個電話,這小子主意多……”
楊漢鼎走了幾步,發現沒人跟上來,不由停住,回頭一看,張達和王小順正愣愣地看著他藏在背后的那本《楹聯集萃》。
楊漢鼎:“看什么?”
王小順:“大哥,你在看這個???”
楊漢鼎“咳咳”清了清嗓子:“嗯,挺有意思的,怎么樣,教教你倆?”
張達一撇嘴:“有意思什么呀,在村里聽了多少遍了,私塾的先生天天搖頭晃腦地念,耳朵都聽出繭子了?!?p> 楊漢鼎睜大了眼:“你倆會念。”
王小順:“這誰還不會上幾句,哎大哥我給你念兩句。家對國,武對文,九經對三史,四輔對三軍……”
張達也晃著頭念起來:“堯對舜,夏對殷,山中梁宰相,樹下漢將軍……”
楊漢鼎:“得得得,念得挺溜哈,我出個上聯,月圓?!?p> 張達不假思索:“花好?!?p> 楊漢鼎頓了一下,又道:“鳳鳴?!?p> “龍吟啊?!蓖跣№樏摽诙?,“太容易了?!?p> 楊漢鼎呆住了,越發覺得那天自己特傻,不由暗暗咬牙,王小順和張達正高興,就見楊漢鼎突然神情一肅:“嘻嘻哈哈什么呀,正事不想,回去!”
王小順和張達莫名其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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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哪里知道,原來在講武堂時,楊漢鼎和談逸飛是雪薇最熱烈的兩個追求者,漢鼎勇武過人,逸飛雅智俊逸,偏是這個雅字讓楊漢鼎甘拜下風,自知琴棋書畫無一能取悅雪薇,便最終和逸飛由情敵變成摯交,兩人在軍校為一對無敵搭擋,與其他校友相較永遠勝出?;叵肫疖娦r光,漢鼎不禁露出笑容,再一想,前日又是在這個雅字上被這小子作弄,在人家潘編輯面前出盡洋相,這小子真可惡……不過,逸飛有如此雅興,想來他那件大事順風順水,遙祝老弟事業早成!
漢鼎便是如此胸懷,他志在山河,只待這批捷克槍到手,便投軍侯府,想到即投明帥,不由精神抖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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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月朦朧,酒仙作坊門大開,酒工進進出出,仍在大干。稱糧的、配糧的、裝機的、添煤的,糧灶上蒸氣彌漫。攤糧的、鏟曲的、拌勻的、控溫的,曲窯中糟雜聲震響。擔水的,裝壇的,飯堂飄出菜香,廚工招呼著剛歇班的酒工們進去吃晚飯。
一名粗衫人頭上戴著工帽閃進院子,避開眾人,向酒坊旁的辦公室方向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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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傳來輕輕地敲門聲,譚逸飛隨口道:“請進!”
門輕輕被推開一條縫,沈鳳梅身著粗衫閃了進來:“譚先生?!?p> 譚逸飛訝然起身:“沈老板!快請坐快請坐。您穿成這樣我差點沒認出來?!?p> 沈鳳梅:“只怪鳳梅先前太過招搖,不得已才這種裝扮,就盼著能早日查明身世,可是鎮上人人都害怕提及那場大亂,這么多天,鳳梅毫無所獲。”
譚逸飛:“要不沈老板去錢記茶館打聽打聽?那里天天談天說地,哦對了,童爺爺也常去,他老人家對陳年舊事記得不少,說不定能找到些線索。”
沈鳳梅:“說的是,本來今天就是要去,半路上看到譚教習在宋府門前……他……鳳梅來找您就是為了這事?!敝v到此心頭一沉,片刻才道,“鳳梅身份卑賤,縱得大隊長許諾仍被棄如敝履,今天看到譚教習的遭遇和我如出一轍,又怎能不憤恨!宋府的主人是大隊長和大小姐,卻為什么自己的命都不能作主,都要順了繆世章的毒計?不,鳳梅不信,這命中的鴛鴦就真的都成不了嗎?”
譚逸飛輕嘆:“東飛伯勞西飛燕,我也不免為之感嘆啊……”
沈鳳梅肅然道:“既然如此,譚先生,鳳梅斗膽,要成全譚教習,還請譚先生相助!”
譚逸飛很驚訝:“沈老板……沈老板忠肝義膽令人佩服!但此事……一來大隊長想借這次聯姻穩固山防的后援,二來,宋府護院林立閉門謝客,繆世章定然在后院增派人手,大小姐出嫁之日就在眼前,倉促之間如何行事?”
沈鳳梅:“先生果真心思敏銳。第一件鳳梅來做,每二件卻非先生莫屬?!?p> “哦?”譚逸飛奇道,“既令大小姐遠走又不至侯府震怒,沈老板如何妙解雙關?”
沈鳳梅神秘的低低一笑,纖手緩緩摘下酒工帽,譚逸飛不由一怔,隨即一喜,喜悅中含著敬佩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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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院喜樂聲震,后院相對冷清,宋宗英的倩影映在窗上。
寒夜風中,繆世章對著假山旁的秋千發呆。
“二哥!二哥!”七虎大步奔來。
繆世章回過神,忙站起:“哦,虎子。”
七虎拉他到僻靜處:“熊二熊三聽團防的人親口說,劉二豹明天要拉捷克槍回鎮!”
繆世章一驚:“哦,怪不得他出鎮前取走了賬上全款,怎么?想公然和山防對抗啊?!?p> 七虎:“他敢!二哥,快想個招,絕不能讓他進鎮!”
繆世章:“大小姐正當嫁喜,這一時之間讓我怎么想得出???”
七虎:“要我說,與其往后和他的捷克槍拼,倒不如直接去劫了他!”
繆世章心中一動:“劉二豹握有通諜,所購軍火均要在縣上造冊,你去明搶,怎躲得過縣上追查?就算你化裝行事僥幸得手,又怎么掩蓋山防平空多出二百支槍來?”
七虎撓頭,急得來回走:“那咋辦?這槍一到縣上就不好下手了,就真眼睜睜看著劉二豹把團防做大啦?”
繆世章沉思:“不如……”
“二哥?”七虎目光殷切。
繆世章:“此事要成,需得大小姐應允提前出閣。”
二人又密語片刻,七虎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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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初映,蕓姐便早早送來了四幅精細的吉服圖樣,梁嘉琪忙拿到宗英閨房,擺在桌上和小姑一同看。
蕓姐:“夫人,這是從您畫的樣冊里挑的,姐妹們一塊挑了這四幅,給大小姐繡在吉服上了,算是我們的一份心意,不知大小姐可瞧得上嗎?”
宋宗英點頭:“那還用說,這么漂亮,又是嫂子親手畫的,蕓姐,替我多謝各位姐姐啦。”
“那就好那就好……”蕓姐笑道,“夫人的畫樣幅幅都好,我們還怕挑花了眼呢,這不,譚先生特意給題的詩,這四幅本不相干,他這一題可就成了一套啦,咱們也拿得出手。”
宋宗英這才仔細看,每幅右上角均寫有譚逸飛的筆跡“遠山芙蓉染黛眉”“走馬觀花盡芳菲”“高山流水知音覓”“飛鸞翔鳳喜迎歸”
梁嘉琪:“哎喲喲,瞧瞧譚先生這文采,瞧這一筆好字,蕓姐,回去一定得替我們多謝他呀。”
蕓姐:“那是那是,譚先生說了,請大小姐從頭看,好好的看,有什么不滿意的只管和我說,姐妹們這就去改,可不能誤了您出閣呀。”
梁嘉琪不住地贊:“嘿,要不說是譚先生呢,辦事真是周全。宗英,那你就從頭好好看,嫂子這就拿筆去,親手給你改?!闭f著她笑著出門而去。
宋宗英:“我哪懂繡花呀,還讓我從頭看,我能看出什么?”突然目光一閃,“從頭看……”
譚逸飛每句詩的頭一個字在宋宗英目中跳動“遠、走、高、飛”!本來強打精神的心中驟然驚喜涌上,不由砰砰跳了起來,她穩了穩心神道:“蕓姐,譚先生還說什么了。”
蕓姐:“哦,大小姐不問我險些給忘了,譚先生說已經知會了穆小姐,她明兒就從縣上趕回來看你,到時候還要送大小姐一對金釵做賀禮吶?!?p> 宋宗英心中一動:“到時候,金釵……”笑道,“哦,蕓姐,我看著件件都特別漂亮,沒什么可改動的,就請姐姐們快點照這個做起來吧,快去呀快去呀,謝謝大伙了。”
宋宗英不待梁嘉琪回來,快手快腳地把繡樣疊好,裝在袋中塞到蕓姐手中。
蕓姐笑道:“瞧大小姐急的,放心,吉服早做好了,大小姐既不用改,我們馬上就送過來,我這就去。”
宋宗英:“好,好?!?p> 送走蕓姐,宋宗英關上門,背靠在門上閉目仔細回想著,“遠走高飛”四個字跳躍在腦中,譚先生定然有什么妙法,宋宗英興奮地偷笑了一聲,心呯呯跳得更歷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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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陽伴著朗朗笑聲,譚逸飛率老掌柜和眾位商號老板被小生子迎入花廳,宋宗祥和梁嘉琪匆匆從后院而來。宋宗祥進門抱拳:“譚會長和諸位掌柜大駕,宋某失迎失迎?!?p> 譚逸飛揖禮道:“大小姐燕爾之喜,九仙商會特來恭賀,薄禮一份,望大隊長笑納?!?p> 一箱重禮被家丁抬進,箱上一幅賀聯“繡閣昔曾傳跨鳳,德門今喜近乘龍”。
梁嘉琪喜道:“譚先生好字!我代宗英謝各位的大禮?!?p> 譚逸飛:“夫人見外了,大小姐的吉服已然做好,逸飛還交待,給夫人也同樣做了一身,可謂姑嫂同喜?!?p> 梁嘉琪喜道:“好好好,宗英剛看了先生的圖樣,直說快點穿上呢,沒想到這么快就送來了?!?p> 譚逸飛:“那好,夫人,咱們這就一起去吧?!?p> “好好好。”梁喜琪捧起新衣,兩人正笑著出廳,只見繆世章不知何時出現在廳門,微微冷笑:“此刻大小姐不便見外客,譚會長見諒。表妹,你先去吧?!?p> 梁嘉琪施了一禮便走,譚逸飛送出幾步,就見繆世章已先他幾步走到前院與后院相通的月門處,看似徘徊,實是守在門邊,斜目向譚逸飛看來,譚逸飛一怔,知道無法與宋宗英相見,便又回身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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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嘉琪將新衣拿到宗英房中,不一時房中傳來兩人的笑聲:
“嫂子,你再試試這件。”
“哎呀,我可是沾盡了宗英你的喜氣了?!?p> “嫂子,咱倆要一件一件都試。”
“好好好……”
“嫂子,瞧你穿上步子怎么就那么正呢,身段怎么就那么柔呢?哎呀,我打小就沒人教過。這屋也走不開,干脆你到院子里好好教教我吧?!?p> 宋宗英不由分說,將梁嘉琪挽到院中,梁嘉琪笑道:“好好好,也真是的,誰叫你小時候就當個小子養呢?!?p> 宋宗英嗔笑道:“嫂子——”
繆世章在月門處聽了片刻,一扭頭,忽看到譚逸飛出廳后身影一閃不見,繆世章一凜忙追去,小生子拿著一個盒子正往后院走,剛想向繆世章見個禮,繆世章已走遠。
小生子上前:“夫人,大小姐,這是譚先生叫我給大小姐送過來的,他說,穆小姐已經從縣上往咱府里趕了,叫譚先生先替她送上賀禮,賀您的金玉良緣。”
梁嘉琪忙接過盒子:“喲!快看看快看看,雪薇是什么見識,送的禮定然不是凡品。”
匣中兩只鳳頭金釵,一頂旒紞金冠,燦燦生輝!梁嘉琪驚贊一聲,拿出來趕快給宋宗英插在發間:“太漂亮了!快戴上,等雪薇來了叫她看看,咱好好謝謝她?!?p> 宋宗英看看金釵,又舉起金冠,只見旒紞珠串長垂遮面,映得她眼中一亮,心頭默念著蕓姐晨時的傳話:“到時候,金釵。金釵,到時候……”轉念忙道,“小生子,去吩咐上壺好茶來。哎你們兩個攙著夫人,嫂子,你快點教我呀,就繞著假山走上兩圈,讓我仔細學學。”
小生子出了后院,兩個隨身丫環扶著梁嘉琪往假山走,梁嘉琪邊走邊道:“看好了啊,《女論語》里早有訓誡,凡為女子,先學立身,行莫回頭,語莫掀唇,坐莫動膝,立莫搖裙?!?p> 宋宗英:“嫂子,你懂得真多。”
梁嘉琪只顧認真地往前走:“那當然,打小家里就讓熟讀過的,你好好學著點。”
“哎!”宋宗英答應著,眼見梁嘉琪和丫環轉到假山后,她四下一顧,拿著禮盒快步向前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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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繆世章不錯步地跟在譚逸飛后面,只見譚逸飛穿過游廊,繞了一大圈又繞回前院,在偏廳門前和侯元欽的親兵寒喧了起來,他掏出幾個厚厚紅包遞上:“幾位兄弟都是侯少爺身邊的吧?在下九仙商會譚逸飛,早聽大隊長說過,九仙鎮要不是仰仗侯府神威,也不能如此平安,我們的買賣也不能這么穩當,來來來,一點意思,沾沾侯少爺的喜氣,各位別嫌少,千萬別嫌少啊,哈哈哈……”
只見親兵們驚喜地收下:“謝先生的賞……”
宋宗祥和眾掌柜聞聲出了大廳:“譚先生太客氣了。”
譚逸飛笑道:“商家講究個和氣生財,同喜同喜嘛!”
眾掌柜均道:“譚會長說得對啊,哈哈哈……”
譚逸飛:“哦,大隊長您忙著,我們就不多打擾了,各位,咱們就先回去吧?!?p> 眾掌柜:“好好好,大隊長,告辭告辭……”
宋宗祥抱拳:“多謝各位,宋某事忙,就不遠送啦?!?p> 直看到譚逸飛一行出了大門,繆世章仍疑心重重地沉思,不明白他何以在府上繞了那么大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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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府門前“嗬!”一陣驚贊聲。
魏永更舉著一個華麗的馬鞍,所有守門的護院都被吸引了來,只聽魏永更炫耀道:“怎么樣?譚先生特意從游老板那花大價錢買的,皇、皇家的、王爺用的,配、配侯少爺這神龍馬怎么樣?”
眾護院爭先恐后地看:“哎喲媽呀,王爺用的,這可得好好過過眼。”
“我說呢,就從來沒見過這么金貴的鞍子?!?p> 侯元欽的馬配上了華麗的馬鞍,更顯神俊,眾人圍著爭著看。
魏打更:“寶馬雕鞍,懂嗎?好、好馬得配好鞍——”
“就是就是,瞧這馬精神的。”
宋宗英掩面從府門旁邁過了門檻,只見一輛篷車行至她面前,車上伸出一只手來,宋宗英沒半點兒猶豫握住那只手上了車,就這一瞬間的工夫,眾護院誰都沒注意,只顧圍著馬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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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眼見譚逸飛一行出府遠去,繆世章卻還在不放心地琢磨,度步到月門,只聽后院梁嘉琪叫道:“哎,宗英哪兒去了,宗英?”
繆世章一步跨進后院,只見梁嘉琪愣愣地站在那,丫環們這屋那屋的找。
繆世章怔在院中!
梁嘉琪還不明所以:“哎,表哥,看見宗英了嗎?我這教她走步子呢,怎么一轉眼就沒影了?”
繆世章:“都誰來過?”
梁嘉琪:“就小生子來送雪薇給宗英的禮,沒旁人了?!?p> 繆世章緊張問:“什么禮?”
梁嘉琪:“兩只鳳釵,一頂金冠。”
繆世章:“鳳釵?釵頭鳳!此乃暗示大小姐舊地重游?!彼K于明白譚逸飛繞那一大圈是為了將自己繞進去,好叫他無法分神宗英逃府,不禁咬牙道,“譚逸飛!”忽又大叫,“生子,快去學堂讓熊二熊三守好了,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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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仙鎮小學堂院門大開,一些鎮民帶著孩子進了院。
“聽說譚教習回來了,不知道今天開不開課?!?p> “難說,不過前幾天穆小姐說已經請到新教習了,寒假過了還要開更多的課呢?!?p> 熊二熊三騎馬進院,下馬一左一右守在教室門口,家長們感到陣勢不對,紛紛退了出去。
“今兒不開課,都回去吧?!毙苋拇笊らT嚇了眾人一跳,再看看熊二熊三嚴肅的臉色,眾人紛紛禁聲匆匆離開。
譚稚謙茫然在教室徘徊,了無生趣,他怔怔地望著,黑板上仿佛出現了那天他寫的《滿江紅》,宋宗英當時的話尤響耳邊“你要是從軍,我就做那隨夫出征的梁紅玉!”稚謙心中更痛。
敞開的教室門,冷清的校園,只有熊二熊三高壯的背影象黑塔一樣把守在門口。
忽見小生子匆匆跑來:“不好了兩位熊哥,大小姐不見了!”
熊二一驚:“怎么不見的?”
熊三急問:“去哪兒了?”
小生子:“我只聽舅老爺說她要舊地重游?!?p> 教室里的的譚稚謙聽到后不由呆住,隨即向門口輕聲走來。
熊二急道:“你在這兒守著,我回府幫著找人。”
熊二打馬遠去,小生子呼哧帶喘地跑在后面:“熊二哥,舅老爺說讓你在這守好了……”
只聽一聲馬嘶,熊三一回頭,發現譚稚謙跑出院門,飛身上了熊三的馬“噠噠”地跑遠。
熊三大急得追在后面:“回來!給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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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宮山山路寂然,四周古木森森,一輛篷車“轱轆轱轆”往上走。
譚稚謙一路飛馳,熊三這馬也極神駿,一個時辰便到了山腳,略一仰望,看到山腰處的篷車,不由精神一振,揚鞭上山而去。
過得一時,山路上又響起蹄聲,繆世章已匆匆帶人奔來,已有兵丁相報:“掌柜的,譚教習上山去了,我們怕驚走了他,在這兒守著。”
繆世章點點頭,一揮手,眾人向山上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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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山腰一座清幽古廟,門前松柏連蔭,靜無一人。
匾額上“九仙城隍廟”五個字,兩側刻一副聯“境由心造”“事在人為”。
這座城隍廟最早建在鎮上,大亂之中被毀,只因談老祖當年把鎮碑設在山頂,宋老爺著道士占卜,說是在山腰處要設神廟以斷惡魂,宋府便將廟重建于山腰,但畢竟山路重重,除了婚喪嫁娶求個吉祥,鎮民平日也不常來,因此有些冷清。
譚稚謙騎馬急馳到城隍廟門前,又急又累,滿頭是汗,他什么也顧不得,也不拴馬,幾步就跨進院去。
他直奔大殿,猛地推開扇門,陽光驟然灑進來,照亮了殿中,也照亮了城隍像前的一人。
譚稚謙怔住,激動喜悅急速盈滿全身,這人正是宋宗英!稚謙大步上前,宗英的淚水驀然迸出,被譚稚謙一把摟入懷中!
半晌,稚謙哽咽道:“宗英,你讓我想得好苦啊,若是相思害命,我早已死了十回了。”
“我也是我也是,就是換了庚帖我想的還是你,還是你呀——”宗英哭著。
譚稚謙:“幸而老天能讓咱們重聚,小生哥說了個舊地重游,城隍廟是咱們唯一一起來過的,我一下就想到這兒了。”
宋宗英笑了:“嗯,還不算太笨。還有另一層你這個書呆子一準想不到……”摘下頭上兩只金釵,“你看?!?p> 譚稚謙:“釵。釵頭鳳!逸飛兄是要用陸游唐婉故園重逢來點撥你嗎?”
宋宗英點頭:“有這層意思,最主要的他是要告訴我一拿到釵就立刻出府,今天他送吉服的時候題了一首藏頭詩,是遠走高飛四個字,那會兒我就做好了準備。釵送到的還真是時候,譚先生也不知使了什么招,院里的和門口的護院全被他引了去,我這才混出來?!?p> “逸飛兄真是聰明絕頂!”譚稚謙甚是贊佩,“哦,宗英我和你說,那天酒窖里我說的是,我不愿就這樣死去,要死也要先還這一身清白,你聽清了嗎?聽清了嗎?你為了我榮華富貴全都可以不要,我又怎么會在惜這條命呢?”
“我明白,我明白……”宋宗英不住口地道,“我不該那么瘋狂,我該信你的,我不會看錯人,不會!你看你看,城隍爺在看著我們呢?!?p> 譚稚謙拉宋宗英跪下:“城隍老爺請為稚謙宗英做個見證,我二人今后必守此誓。在天愿做比翼鳥……”
宋宗英:“在地愿為連理枝?!?p> 二人激動地雙雙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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繆世章一行奔到城隍廟前,家丁一指:“看,熊三哥的馬?!?p> 繆世章:“四人守住前后廟門,其他人跟我進去。”
進得院中,繆世章一揮手,家丁在院中四下搜索,他直奔正殿,一步步走上臺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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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稚謙和宋宗英結拜后欣喜異常,不由又擁在一起,宗英突然有些警覺:“快,快帶我走,府里肯定正到處找我呢。”
譚稚謙:“對,快走!”
門外腳步聲輕響,窗上人影晃動,二人不由一驚。
“砰!”繆世章猛地推開殿門!
?。ǖ诙苏陆Y束,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