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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對酒當歌

第十七章 賭約

小說對酒當歌 山人巴 11175 2022-10-26 18:49:34

  柴日雙沉悶幾日,伙計報說九仙團防一直派人守在姚記,嫦娥桂出酒順利。團防?哎,柴日雙突然想到譚逸飛曾說酒坊是劉二豹的大股,而團防還握有槍支,正是自己所需,一念至此,柴日雙便打算在劉二豹身上打打主意,叫人備車去往九仙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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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鎮一路行來,至團防門口,就見劉二豹拉著一車木箱耀武揚威地正要出發。

  柴日雙迎上:“劉團總!劉團總酒坊大開財源,柴某特登門拜賀。”

  劉二豹哈哈一笑:“好說。”

  柴日雙:“劉團總,柴某有要事相商,您這是……”

  劉二豹:“那真是不巧,劉某有批急貨要送,柴老板有貨要運去團防登薄便是,走!”說完威風地帶隊走了。

  柴日雙想了想:“走,九宮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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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二豹所言急貨便是那急于出手的一百支槍,他小心地帶隊行至和張達王小順約好的山頭,雙方人馬見面,劉二豹將車上的木箱打開,里面是嶄新的漢陽造,整整齊齊碼著。岳壑邦俯身看得很仔細,劉二豹和團丁提心掉膽地看著他。突然岳壑邦抄起一支槍,利落地舉槍上膛,“砰砰砰”將劉二豹身后的樹枝打折,“卟愣”山鵲驚飛,細細的樹枝掉下,落葉飄飛在劉二豹周圍。

  劉二豹心砰砰跳:“營長好槍法。”

  岳壑邦并不看他:“不錯!收了!”

  張達將銀票痛快地給了劉二豹,劉二豹大喜:“營長就是識貨,這是兄弟原封不動從龍府運出來的。哦,營長親自來接貨,一路辛苦了,這五十支是我的一點心意,還望營長多多照顧兄弟。”

  岳壑邦總算有了一絲笑容:“嗯,會辦事。以后就是張副官和你聯系。我還有軍務在身,不多說了。”

  劉二豹恭敬道:“謝營長關照,謝營長關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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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壑邦一揮手,隊伍拉上槍箱出發,走遠到僻靜林中,大家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譚先生這招空手套白狼設的漂亮!”

  張達:“大哥說東北局勢不穩,正是咱們加緊備戰的時候。”

  王小順:“正愁沒處弄槍,這草包不就送上門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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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二豹一隊亦打馬回程,一個團丁上前:“團總,他們把價殺的這么低,還白得了五十支,咱這趟生意沒賺著反還賠了路費。”

  劉二豹卻長長舒了口氣:“你懂什么?這是咱打的頭炮,今兒可算是開出了一樁生意!若搭不上這條線,咱就是把槍放銹了也跳不出七虎子的五指山!”

  就這樣,一百支槍,買賣雙方均是高高興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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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譚逸飛雖來九仙鎮未久,也就做了回東道主,請雪薇和譚稚謙做陪,帶納薩爾將九仙鎮的古跡風光盡興游覽,所到之處,每每有大批鎮民遠遠跟隨。

  原來九仙鎮雖然繁華,畢竟限于一隅,眼界不寬,他們幾時見過仙女般的穆雪薇、金發碧眼的洋人就在自己眼前談笑風聲的?何況譚逸飛本就是極親和的俊秀公子,所行之處均和當地百姓談一談風物人情,遇境況不好之家還會解囊相助,這便更引得全鎮對他嘖嘖稱贊,而穆雪薇的衣妝發飾,流利英文都成了鎮中女子羨慕效仿的時新事,幾日來,一行人倒比唐廟宋塔還要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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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受梁嘉琪所托,她去侯府這段時日便由譚逸飛代理繡園事務,剛好納薩爾對酒仙繡非常感興趣,三人便來至全縣聞名的宗祥布莊,進門只覺寬敞靜雅,綾羅布匹應有盡有。

  伙計忙打招呼:“譚先生來啦,幾位請——”

  譚逸飛點頭笑笑:“納薩爾先生,這就是酒仙繡匣的繡園所在,請隨意參觀。”

  納薩爾:“好的,好的,譚先生的酒仙圖引起了我對貴國刺繡極大的興趣啊。”

  譚逸飛:“歡迎歡迎,我去后面略做安排,雪薇,替我照顧納薩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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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到后院,亦是青磚翠瓦,可見梁嘉琪娘家亦是家境殷實,送女兒如此一座嫁妝。西側一排倉庫工舍,東側便是新開的繡園,嶄新的三十臺織案,女工們都在靜靜地繡著。屏風上是嘉琪親繡的雙面耕織圖,一扇屏風正反雙圖,異樣、異針、異色,工致絕佳,整個繡園都因此卓絕繡雅起來。“

  要說這雙面繡并非蜀繡獨具,在湘繡、蘇繡和粵繡中亦有此技。但蜀繡以軟緞彩絲為主材,以針代筆,以線作墨,光亮明快、立體生動,針法十二大類,居于四大名繡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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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譚逸飛輕聲見禮:“打擾各位了。”

  管事的蕓姐忙起身:“喲,譚先生來了,快坐,我給您沏茶去。”

  譚逸飛:“不必不必,是譚某來的突然。蕓姐,這幾天有勞你了。這批貨要的急,害得姐妹們晝夜趕工,譚某特來告訴大家,諸位的工錢將增加一成。

  眾繡女大喜:“謝謝譚先生。”

  蕓姐:“譚先生,我們還怕繡得不好,配不上您的酒仙呢。”

  譚逸飛:“哪里哪里,訂咱酒仙的納薩爾先生對諸位的工藝非常滿意,他已經到了,一會來這里看一看咱們的繡園。”

  眾繡女一驚,紛紛起身:“洋人要來,譚先生,夫人不在,我們該怎么辦啊?”

  譚逸飛笑道:“沒事的,只要把平日繡得最好之物放在案上就成了,納薩爾喜歡的話,可能會買上幾幅。”

  眾繡女很高興,紛紛將自己繡的繡巾放在案上,又回座接著繡,正說著,布莊掌柜帶路,將穆雪薇和納薩爾請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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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譚逸飛:“哦,諸位,這位是波蘭洋行的納薩爾先生,這位是我的表妹穆雪薇小姐。”

  眾繡女拘謹得紛紛站起,驚艷地看著穆雪薇,雪薇笑著示意大家坐下:“快請坐快請坐,是我和納薩爾打擾了大家,各位姐姐快請繼續做活吧。”她的美麗大方使繡女們稍稍安心,她穿插在繡女旁邊,好奇地看著,不時真心地夸贊,繡女們瞬時對穆雪薇有了好感。

  納薩爾看到了案上的繡巾,只覺各種綢、緞、絹、紗之上,山溪秀麗,花鳥多姿,物物如生,幅幅傳神,不禁贊道:“哦,多么美麗的圖畫!譚先生,這些我可以買下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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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難怪納薩爾看得眼花繚亂,只因蜀地絲帛自古便是質好量大,《后漢書》有載“西漢末,蜀地‘女工之業,覆衣天下’”,《蜀都賦》亦云“錦布繡望,芒芒兮無幅”“揮肱織錦,展帛刺繡”,其暈、切、滾、沙、摻各種針法交織,不僅增添了圖案的濕潤感,還具有光潔透明之質感,因其技法窮工極巧,故與蜀錦并稱蜀中兩大瑰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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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譚逸飛:“當然,請隨意挑選,而且還可以拿來圖樣定做,是不是蕓姐?”

  蕓姐:“是,是,只要先生拿來樣子,選好了料子,我們都可以繡的。”

  穆雪薇:“表哥,納薩爾是mygoodfriend,價錢上可要最最discount哦。”

  譚逸飛:“遵命。這樣吧,先生只要是在前店選好的布料拿過來繡,我給先生打八折。”

  納薩爾來了興趣:“嗯,嗯,非常感謝,我這就去選,我還要給我的朋友看,如果他們喜歡,我可以向總部提議代理這項海外銷售業務。”

  穆雪薇:“您真是有商業頭腦,Chinese embroidery is known by all over the world(中國的刺繡舉世聞名),我就知道您今天一定不虛此行。”

  納薩爾:“還是穆小姐這個向導高明,我們去前面選一選綢緞可好?”

  穆雪薇:“當然,請。”

  兩人出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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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莊掌拒悄聲道:“譚先生,您沒有請示過繆掌柜就答應了洋先生八折,這,這……”

  譚逸飛:“無妨,我會從繡品的賣價中補齊您的,至于這繡品的定價,除了您的兩成布價之外,是哪位姐妹繡的,余下的錢就全都屬她所有。”

  眾繡女驚訝齊問:“您說什么譚先生,給我們?”

  譚逸飛:“是啊,繡園本為酒仙而開,但納薩爾訂的是酒仙之外的圖案,譚某何必干涉,只要各位不耽誤酒仙圖的工期,剩余的時間繡些別的有什么不成啊?”

  蕓姐:“譚先生,姐妹們這份工是托您的福,如今您又這么大方,我代姐妹們謝您的賞。”

  眾繡女齊身施禮。

  譚逸飛:“哎哎哎,大家不必如此。是夫人聰慧,將繡園開在了布莊,納薩爾先生看中的就是咱這繡材繡品同出一門的優勢,他要是滿意了,咱的生意可就做開了。好,不多打擾了,告辭。”

  譚逸飛一笑出門,眾繡女立刻將蕓姐圍住。

  “蕓姐,咱這回可真遇到活菩薩了,譚先生人太好了。”

  “蕓姐,待會兒你把洋先生的活給我吧,我作誓決不耽誤譚先生的酒仙圖。”

  “給我給我,給我吧蕓姐。”

  譚逸飛知道繆世章無時不想將他清理出宋氏家業,所以剛才特意強調了繡園開在布莊的便利,又為眾人帶來實實在在的好處,人心所向已在潤物無聲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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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事已促成,譚逸飛便請雪薇陪納薩爾在布莊選購色樣布料,自己回到酒坊,院中已滿是找他洽談的各鎮酒商,見他來了便紛紛擁上前,被魏打更和伙計們客氣攔住,譚逸飛與大家見禮,吩咐香茶細點伺候,正待細談,就見團防小隊長找他匯報姚記之事,逸飛向酒商們告個便,便將小隊長一行六人熱情讓進門。

  只見氣派的“酒仙”金匾高懸,出酒之日高朋滿座的照片已被放大洗印,裝入大鏡框整整齊齊掛在墻上,幾人正看得發呆,只聽“嗒嗒嗒”六落銀元放在桌上。

  譚逸飛:“有勞各位兄弟對嫦娥桂的防護,逸飛在這里謝謝大家。”

  每落銀元足有眾人月奉之多,劉二豹平日是極少賞銀的,眾人驚喜得竟有些不敢去拿,小隊長高興道:“譚先生真是大方,那我們就,就不客氣了。哎,您是怎么算出來會有人去姚記踢盤子的?”

  譚逸飛:“咱們和姚老板的嫦娥桂在此地獨樹一幟,眼紅的人定會不懷好意,各位,這酒坊是團總和在下苦心經營,今后難免還有勞煩各位之處,幾款新釀,請各位的夫人小姐品個鮮。”

  一人一瓶紫水晶嫦娥桂遞到手中,團丁們如獲貴寶,均喜形于色,這樣的老板,這樣的美差當然義不容辭!

  團防小隊長抱拳:“多謝譚先生,以后您的事只管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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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突然傳來吵嚷聲,譚逸飛望去,柴日雙硬要進來,正和魏打更推搡。原來柴日雙想來想去,決定單獨再會一會譚逸飛,只盼此人年輕道行淺,他再強硬一番能識些實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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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打更:“你這人穿得人模狗、狗樣,咋這么不懂事理,硬往里闖啥?”

  柴日雙:“出言不遜,請你們譚老板出來。”

  譚逸飛出門:“柴會長大駕,不知有何見教。”

  團防小隊長:“譚先生,到姚記找事的就是他!”

  譚逸飛:“哈哈,兄弟您誤會了,柴會長聲名顯赫,怎么會干這種地痞無賴之事?”

  周圍響起大笑聲,柴日雙被刺得不知該說什么,過了一時才道:“譚先生指桑罵槐,柴某也就不必遮掩。譚先生既然能算到我去了姚記,也必能算到我今日之行。”

  團防小隊長一拔槍:“怎么,在姚記沒聽夠啊,想再聽聽響!”

  六把槍同時出套,柴日雙卻面不改色,只盯著譚逸飛:“哼,柴某走到今天也算經過些風浪,就把話挑明了吧!姚記和我積怨至深,要是任由他重張,我福田升在五柳鎮還有什么顏面?譚先生既然說在下地痞無賴,在下就不妨認了。譚先生,你雖運籌帷幄,卻也不能寸步不離,哼哼,五柳鎮畢竟在柴某的地界。”

  譚逸飛示意團防收槍:“哦,那柴老板想怎么辦呢?”

  柴日雙咬牙道:“我要你的酒仙和嫦娥桂避市三月!”

  魏打更:“啥!姓柴的,你說的那、那叫什么?你以為你是皇帝老兒啊?

  團丁小隊長:“這里可不是你的五柳鎮,譚先生,只等你一句話!”

  柴日雙:“譚先生,我也只等你一句話。”

  譚逸飛淡淡一笑:“柴會長,在下初涉商界,請教何為避市呢?”

  柴日雙四下看看:“譚先生,這里人雜,我們不妨里面說。”

  魏打更:“不行!有話就在這兒說,有什么見不得人的?”

  團丁小隊長:“沒錯,就在這兒說!”

  譚逸飛:“柴會長滿腹生意經,我還真怕我記不全,不如親筆寫下如何?我為柴會長研墨。”

  柴日雙突然被將一軍:“這……你……

  譚逸飛笑道:“柴會長來勢洶洶,談到主題,怎么反倒不進而退了?

  柴日雙只覺騎虎難下:“好!

  譚逸飛對小工道:“筆墨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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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一時,潔白的宣紙已鋪好臺案,譚逸飛將研好的墨放下,淡然微笑著,眾人均定睛圍觀,雙雙鄙視目光將柴日雙刺得不敢抬頭,他索性邊沉思邊揮筆,這本是連他自己都覺得十分過份的覇王條款,本上不得臺面,如今卻要在眾目睽睽下親筆寫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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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見紙上寫好的兩條是:

  以三月為限,在此期間,

  壹,酒仙和嫦娥桂不在各家酒肆酒樓上柜。

  貳,除洋行外,此二品酒不交酒商代理。

  柴日雙稍想了想,索性再加上一條:

  叁,此二品酒不在酒坊徑自出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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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嘩”圍觀者大嘩,紛紛指責起來,魏打更敲響了鑼:“嘿——快、快來看啊,這人不是瘋了嗎?那個詞怎么說來?

  “癡人說夢。”

  “在五柳鎮還嫌不夠霸市,又跑來這兒一手遮天來了。”

  柴日雙頗覺尷尬:“譚先生,我佩服你出酒一鳴驚人,酒仙走的是高堂富祿,嫦娥桂走的是漂洋過海,你酒坊初起,姚記也是廢窯重張,產量畢竟有限,訂單已自顧不暇,過早流入酒市就難免急功近利而工藝偏頗呀,到時候可砸了你的招牌了,譚先生,我這全是為你著想啊。”

  “真乃大言不慚。”

  “聒不知恥。”

  譚逸飛點頭:“嗯——有理,不愧是柴會長。只是,商家做事講究個公平,我聽良言避市三月,柴會長又將如何投桃報李呢?”

  柴日雙顯然沒料到有此一問:“這……譚先生以為呢?”

  譚逸飛:“這事既然因姚記而起,不妨就以他的事三條對三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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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譚逸飛提筆在柴日雙的字旁另起一行:

  壹,姚記銅鍋重補不受商約約束。

  貳,將姚記田契贈還姚老板。

  叁,姚記買賣自由,不受福田升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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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日雙愣住,這是要讓姚記完全脫離他的掌控,那時桂酒便會全縣大賣,福田升定會飽受沖擊,這怎么能簽?但是不簽的話自己這一陣便完全輸了氣勢,以后再在行內發號施令必會受人恥笑,猶豫中看到譚逸飛有些挑釁的微笑,柴日雙咬牙道:“好!”

  譚逸飛:“君子一諾千金,你我立下印信可好?”

  柴日雙盯著譚逸飛的眼睛:“好!”

  童鐵匠:“譚先生千萬別答應他呀,你這酒仙剛剛打開了大好的局面,別被他攪黃了啊!”

  譚逸飛抱拳:“多謝諸位捧場,請諸位一一留下名號,逸飛在仙客來設宴相酬!”

  在眾人的不解中,譚逸飛和柴日雙雙雙落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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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道寬闊平坦,卻因冬日的枯燥顯得蕭瑟漫長。

  宋府一行回程途中,宋宗英騎在棗紅馬上沖在隊前,一邊唱著小曲,欣賞著路邊景色,這個純真的姑娘到現在都不知道此行大哥已為自己定了終身。

  梁嘉琪端莊地坐在篷車中,宋宗祥騎馬在側,面色沉沉:“你何苦這么對她?”

  梁嘉琪淡淡道:“唱白蛇是你薦的,狎伶喪志是世伯說的,自貶身份是老夫人的衷告,這里哪一句又是我的話?”

  句句均是實情,宋宗祥不語。

  梁嘉琪:“我們勸不動也罷了,如今出了九仙鎮,旁人的話你也都聽到了,看侯世伯對戲子的輕視,家中若真收了個戲子,宗英的事還有指望嗎?”

  宋宗祥心中一觸,看了看在前面歡快騎馬的妹子,嘆道:“勸歸勸,怎么能這樣……這樣……她一個弱女子怎么受得住?”

  梁嘉琪冷笑:“哪樣啊?行走風塵什么都該見識過了。

  宋宗祥盯著梁嘉琪,終于將隱了許久的疑惑問出:“你這回帶上沈家班是不是早就算好了。”

  梁嘉琪的氣“騰”地上涌:“要說算可真是抬舉了我,那蛇妖自以為有了靠山,我梁嘉琪也并非勢單力孤!”

  宋宗祥突然停住,一個閃念:“世章?這是世章的主意?”

  梁嘉琪忽又不忍,聲音柔軟了下來:“宗祥,咱不說這事。你想想,咱們這次不但讓世伯消了氣,宗英的親事我看也有了八成,這可是好事成雙啊。”

  宋宗祥目中一痛,他從未感受過身邊最信任的人有一天會如此算計他,但起因在他自己,偏偏又都是為了宋府,他心下紛亂,喃喃道:“怎么會是這樣……”

  一行無話,繼續沉默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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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的錢記茶館又開始了一天最熱鬧之際,眾人飲茶吃點,熱烈議論著酒仙酒坊的話題。

  “這酒仙可是出盡了風頭,看見沒,九宮湖都快被酒商擠爆了。”

  “看譚先生那個仙女妹子忙的,和洋人動動小嘴,這銀票就雪花一樣飛了來。”

  “還是人譚先生有本事,這哪是燒鍋呀,簡真就是個聚寶盆!”

  老童鐵匠在角落中獨自一桌,慢慢地喝著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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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譚逸飛坐著包車行在街上,禮貌地和路人打著招呼,到得錢記茶館前停下,剛下車,便見一隊快馬馳來,“吁”在譚逸飛車旁勒韁,打頭的是七虎。

  譚逸飛:“喲,七爺!”

  七虎:“譚先生,我都聽說了,你等著,我這就帶人把那張破字據追回來!”話音未落,手一揮,一行人奔馳而去。

  譚逸飛:“哎!七爺七爺……哎!魏老哥,快請七爺回來……”

  魏打更敲著鑼向七虎的方向追去,反而大聲鼓動道:“就指著您了七爺,譚老弟都被人欺、欺負到頭上啦!”

  錢老板聞聲,忙出門打招呼:“喲嗬譚先生,正說您呢,快請進快請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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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譚逸飛笑著進門:“錢老板,最近生意怎么樣……喲,各位都在吶,童爺爺、童大哥好!”略一沉吟,走到老童鐵匠面前深施一揖,老童鐵匠要起身,被譚逸飛趕忙扶坐下,悄聲道:“童爺爺,那天酒仙出酒……”盯著老童鐵匠的眼睛接道,“您老喝著還過的去嗎?”

  老童鐵匠呷了口茶,又停了半天,才緩緩道:“豈止?老頭子七十有六,從未喝過如此美酒呀。”

  譚逸飛目光一閃:“從未?”瞬間又笑了,“哦,哪里哪里,逸飛謝童爺爺抬舉。哦,童大哥,有件事正想請您幫個忙呢。”遞上大洋十枚,“您要是有空,能不能去看看姚大叔的祖傳大鍋,要是還能修的話就幫個忙。”

  童鐵匠:“譚先生真是仗義,我明天就去!”

  錢老板:“譚先生,喝點什么?”

  魏打更氣呼呼進了館子,“騰”地坐下:“喝什么?喝西北風吧!”眾人一聽都看了過來,魏打更更加不吐不快,“今兒那個姓柴的鬧上門啦,你們猜怎、怎么著?他要斷了譚老弟的酒市!”

  眾人大嘩,七嘴八舌氣憤地議論起來。

  錢老板:“大隊長不在鎮上,他欺我九仙無人啦!”

  魏打更:“還有更可氣的吶,譚老弟竟、竟、竟全都應了!”

  一句話,眾人紛紛向譚逸飛看過來,譚逸飛不緊不慢,微笑依舊:“舍得舍得,不舍焉能得?姚大叔從今再也不用提心吊膽了,這不好嗎?”

  童鐵匠:“譚先生,您的義氣全鎮上下誰不佩服,可他姚記畢竟不在九仙,您還讓我想法補他那大鍋,這已經是仁至義盡了,為了他不入酒市那可是太不值了!”

  譚逸飛:“也不是不入,就三個月而已。”

  錢老板:“哎喲譚先生,您可別小看這三個月,這可是生意場上的大關,這不論什么字號,誰不趁這頭三個月趁熱打鐵,您出酒那叫一個驚天動地,這四鄉八鎮可全震了!嘿,連著仨月您這兒沒聲了,這人的心氣可不也跟著泄了嗎?再想找回來,嘿嘿……”錢老板搖頭,大家也跟著嘆惜。

  譚逸飛卻依然微笑:“多謝大家伙。既然柴老板動如雷霆,咱們何妨以靜制動。

  魏打更一下來了精神:“什么以靜制動,譚老弟,你有、有主意了?”

  譚逸飛:“錢老板,您這里就光賣茶嗎?”

  錢老板:“喲,這茶館茶館,不賣茶賣啥?”

  譚逸飛目中閃著機智:“酒。”

  錢老板不解:“酒?”

  譚逸飛點頭:“對!酒仙。”

  錢老板瞪大了眼,眾人也都不知所云,譚逸飛便低聲向大伙細說了一個將計就計的大好對策,眾人聽得又喜又佩,無不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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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日雙坐著篷車行在回鎮的路上,賬房仔細看著那張合約:“看來那譚逸飛就是個初生牛犢不怕虎,畢竟是初次經商,讓您一唬就唬住了。”

  柴日雙頗為得意:“哼哼,他以為讓姚記得了便宜,呵,姚記那口破鍋能出幾壇酒?廢了這么久緩也得緩兩年呢。而譚逸飛,嘿,這頭三個月就是商家的黃金期,他不趁這個時機入市,酒商很快就會失去興趣,就別指望酒市上還有他的位置!”

  賬房:“到時候他可就是站在山頂趕大車,鞭長莫及啦,哈哈哈……”

  “嗒嗒嗒”七虎已追近,在后面高喊:“小日本,你給我站住!”

  柴日雙一驚,掀開蓬簾往后望,就見七虎帶人快馬馳來,他忙催車夫:“快!快走!”

  一行人加快,遠遠地已看到“五柳鎮”的界碑。

  七虎在后面猛追:“站住,把那張字據給我留下,再不站住七爺我放槍了!”

  柴日雙不敢往后看,急催再快再快,只聽后面“砰”一聲槍響。七虎朝天連開數槍,反驚得柴日雙的馬受驚跑得更快,終于沖入了五柳鎮界,七虎“吁”不得不急勒韁繩,又氣得向篷車開了數槍。子彈呼嘯而過,篷車終于遠離了七虎。

  柴日雙大大松了一口氣:“八格,槍!快給我去找槍!”

  賬房嚇得心都快跳出來了:“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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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納薩爾回縣,譚逸飛和穆雪薇徑自來到仙客來酒樓,這幾日忙碌,終于有機會溫馨小聚一下。

  小二迎上:“譚先生、穆小姐,來了二位,雅間早給您留好了,您二樓請。”

  譚逸飛笑著答應,將和柴日雙的字據遞給雪薇:“又要麻煩潘小姐了。”

  穆雪薇:“我的學姐嘛說什么麻煩?我明天就去找她。”

  譚逸飛:“謝謝。”

  劉二豹大叫:“譚老弟!”

  譚逸飛一扭頭,看到劉二豹和十幾個團丁正圍著一張大桌喝酒,忙示意雪薇先上樓:“喲,團總,今兒好興致。”

  劉二豹:“哈,老弟!哥哥我這頭一筆它做成了!小二,譚老弟這桌算我的。”

  譚逸飛:“喲,恭喜恭喜!那謝謝團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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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虎一陣風似地進來,狠狠瞪了一眼劉二豹,劉二豹卻故意張場地將酒碗碰得巨響:“呀,今兒這生意做的,痛快!誰還真能一手遮去個天嗎?哈哈哈……”

  七虎氣得虎目圓瞪,譚逸飛忙將他拉到樓上,七虎一抱拳:“譚先生,對不住,就差一步讓那姓柴的逃回五柳鎮了,只給他那破車留了幾個洞。”

  譚逸飛一笑:“七爺如此仗義,小弟已經感激不盡了。不礙的,那賭約本來也是我簽的。”

  七虎不忿:“大哥二哥一直把那姓柴的隔在九仙鎮外面,他心里這個恨吶,沒想到卻從你這兒下手。譚先生,你不簽就好了,讓結巴去喊我一聲,我收拾他!”

  譚逸飛:“這些日子大隊長不在,七爺獨領山防可不能為了我這點小事分心啊。”

  七虎:“譚先生顧念大局,七虎佩服!”

  譚逸飛:“過獎。”看看左右,又低聲道,“我聽說姓柴的先去拜會了劉團總,幸而團總出鎮公干沒來得及深談,逸飛怕姓柴的利用劉團總和七爺的誤會對九仙鎮不利,權衡之下,簽也就簽了。”

  七虎警覺:“他去找劉二豹了?”

  譚逸飛:“譚某也只是聽說。哦,七爺,進來喝一杯?”

  七虎:“多謝多謝。我還要找二哥,不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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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二豹竟然出了槍!若是再讓他和柴日雙搭上線那就更壞了,七虎知事態嚴重,忙跑去商會找二哥商量。

  繆世章正在看書,急急的敲門響起,不用問已知是誰:“虎子,進來吧。”

  七虎:“二哥,姓柴的去找譚先生麻煩了,逼著譚先生簽了個破賭約,你快想個法子治治他。”

  繆世章一副不以為然:“周瑜黃蓋,與咱有什么關系?”

  七虎急道:“譚先生開的是咱九仙的買賣,就眼睜睜看著他被姓柴的踩?”

  繆世章:“虎子,你沒聽說過商場如戰場嗎?什么陣式遇不到?能震住就做的長久,震不住嘛,是他道行不夠,你幫的了一時幫的了一世嗎?”

  七虎:“我……二哥,還有件大事,劉二豹在鎮外成了一筆,一百支全出手了!”

  繆世章這才動容:“哦?什么人接的?”

  七虎:“不清楚,就看見那廝顯擺那張銀票,我看的真,不是咱票號的。”

  繆世章沉吟道:“哦,我明天去查一下。終于讓他牽上外面的線了?”

  七虎:“還有呢,那姓柴的去找劉二豹了,不知道又想什么餿主意要對付咱呢?”

  繆世章暗驚:“這的確該及早防備,劉二豹手握軍火,柴日雙又心狠手辣,這兩人要是狼狽為奸對咱山防可很是不利啊。”

  七虎著急:“你是怕劉二豹賣槍給姓柴的?他敢?我一槍崩了他!”

  繆世章一擺手:“不可魯莽。待我想個周全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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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索片刻,繆世章信步來到仙客來酒樓,見劉二豹等人已喝得暈暈乎乎:“喝,再滿上!”

  繆世章上前:“劉團總。”

  劉二豹醉眼朦朧:“哦,繆,繆……姓繆的!”

  團防小隊長:“團總,是繆掌柜。”

  繆世章不在意地一笑:“無妨,劉團總一向快人快語。團總近來真是春風得意,酒坊開張,又做成了軍火成意,哈哈。”

  劉二豹:“怎么,不服嗎?讓七虎子只管給老子放馬過來!”

  繆世章:“團總不要誤會,繆某有另一件事找您商量。”

  劉二豹:“啥事,說……”

  繆世章:“團總現在也算進入商界,繆某不才,愧為九仙商會會長,想請劉團總也和其他商家一樣進入商會,彼此生意上有個互通如何?”

  劉二豹:“商會?哈,商會!你們都長耳朵了嗎?我劉二豹如今也算商人了,哈哈……”

  繆世章:“那團總的意思是?”

  劉二豹得意非凡:“行,入就入!我是商,商人了,當然要入商會,哈哈……”

  繆世章:“那明日辰時,繆某在商會恭侯大駕。”

  劉二豹舉起一大碗酒;“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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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的傍晚寒意早襲,酒坊的燒爐卻熱火朝天地冒著氣,燈火倒映九宮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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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車精美的小壇子運到院中,魏打更上前忙著點數,招呼小工:“一五一十、十、十五二十……行,這車抬進去。”

  小酒壇材質為土陶,是譚逸飛專為各大酒樓膳府定制。這些地方才是購酒大戶,買進之后裝入小酒壺向食客銷售,故并不在意酒壇是否華貴,以質優價廉為上。另一因由則是,土陶存酒已是談八仙之老例,蜀地制陶史有千載,因其耐酸耐堿、透氣而不滲漏,相較瓷壇,更易保持住酒溫不易變質,從而促進酒的老熟,縮短貯存周期,加快其周轉速度,且價錢比瓷壇要便宜許多。

  眼見后一車馬上推了上來,魏打更跑前跑后地忙,卻四處不見譚逸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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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宮湖邊湖水映月,無波無塵。譚稚謙漫無目的地沿湖度步:“絡緯秋啼金井闌,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燈不明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嘆。”

  身后譚逸飛一聲輕笑:“長相思,催心肝……”

  譚稚謙驚訝回頭,看到譚逸飛笑著走來,將一瓶酒仙遞給他:“來,稚謙兄,咱們約好共飲酒仙,此刻正是佳期。”

  譚稚謙:“佳期?”

  譚逸飛:“佳期如夢啊。君不聞相思一夜窗前夢嗎?哈哈……”

  譚稚謙臉一紅,知道譚逸飛是在笑他對宗英的思念:“逸飛兄取笑了,來,請!”

  兩人相敬共飲,相視而笑,譚逸飛道:“大小姐離鎮有些日子了吧?”

  譚稚謙望著湖水:“嗯,十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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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打更老遠跑來:“譚,譚老弟,你倒悠閑,這壇子來了看也不看。”

  譚逸飛一笑:“魏老哥辦事我還有什么不放心的。”說著將兩個銀元塞到魏打更的衣袋,魏打更忙推辭。

  魏打更:“老弟,哥不是這意思,你每回都、都這么客氣,我不是圖你的錢,我是、我是……”

  他越著急越說不出來,就是急著把錢還給譚逸飛,被譚逸飛握住手:“拿著吧魏老哥,老哥做事又膽大又心細,逸飛還想請老哥來酒坊幫我呢。”

  魏打更一呆,繼而滿是驚喜:“真的?老弟你剛才是、是、是說真的,不是哄我?”

  譚逸飛:“當然!酒坊開業,百事待興,我真的很需要一個幫手,老哥如此熱心,又是一步步看著酒坊建起來的,實在是再合適不過了。”

  魏打更喜得還是不信:“我,我也能做生意嗎?我一個結、結巴,一個打更的……”

  譚逸飛:“老哥快別如此自卑,人雖身份各異,卻無貴賤之分。逸飛看中的是老哥的能力,再說你這口吃多少也是因為我……”他本來思及起魏打更是因偷看談家火難才被嚇得口吃,此刻突然住口,看著魏打更有些疑惑,忙改口道,“哦,也是因為我們酒坊這行。老哥,你要是一下適應不來,這樣,咱柜上的小秤你隨身帶上一桿。”

  魏打更不解:“帶秤干啥。”

  譚逸飛:“這樣做起事來不就有份量了嗎?”

  譚稚謙聽了不由笑起來。

  魏打更:“嘿,你取笑哥哥。成!老弟既然這么看中我,就是上刀山下油鍋我、我、我也跟著你干。”

  譚逸飛拍了拍魏打更的肩:“好!”

  譚稚謙對譚逸飛更加佩服,只覺逸飛用人不講身份,更講究道義人情,思及自身,若大隊長也能放下門第,成全自己和宗英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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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二豹要加入商會的事早被團丁傳得沸沸揚揚,第二日一早,許多掌柜便聚到商會要與繆世章詳詢此事,剛要細議,就見劉二豹大刺刺地推門進來。

  繆世章:“喲,劉團總說到就到,果真守信。”

  劉二豹撿個椅子便坐:“那是!商會是干啥的呀?”

  繆世章將幾份文書一一攤開:“劉團總,這是本鎮商會的章程,請您過目。哦,簡而言之,就是咱們九仙鎮的商家聚在一處共商議事,化解一些買賣爭端啊,剔除一些欺行霸市啊……

  劉二豹不耐:“得得得,你就說叫我來干啥吧?”

  繆世章:“哦,一來呢,請團總在此簽上大號,二來呢,按章程每年交會費20元。”

  劉二豹一下笑了出來:“我當啥呢,不就是看我做了筆買賣就想要錢嗎?20塊好說,找譚老弟要去,那酒坊他占大頭。”

  繆世章:“繆某也曾考慮過譚先生,只是按章程來看,譚先生在本地經商未滿一年,而劉團總卻是世居九仙無人不知的人物,因此才會煩勞團總。”

  劉二豹:“那沒錯,我家三代殺豬,嘿,到咱這輩硬是出了個商人,行,我給!”

  劉二豹痛快地給了銀元,繆世章將幾張文書推到劉二豹面前:“團總真是爽快。這是咱們商會幾份條約還望賜簽大號,那您就算正式入會了。”

  劉二豹看也不看,歪歪扭扭地寫上名字,又按了手印:“這算完了吧?還有啥事沒?我還忙著呢。”

  繆世章將合約一式兩份,裝入一個袋子遞到劉二豹手中:“這幾份留在您那,回去再細閱,那行,繆某就不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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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二豹搖晃著出了門,幾個商人立刻圍上來:“會長怎會拉了這個草包來,他懂什么,不就老子有幾個破錢捐了個團總嗎?”

  老掌柜:“正是,商會肅靜之地,難道竟要與此人同案議事嗎?”

  繆世章:“老掌柜,各位請聽世章說說。劉二豹手中握有龍府軍火通諜,不讓他簽下幾份合約加以牽制,豈非軍火泛濫,九仙禍生嗎?

  眾位商人恍然,紛紛稱是,要知九仙商規重要一條便是不得與日商通貿,繆世章正是算得劉二豹行事潦草,又無太多墨水,便故意恭維哄得他入了商會,商約一簽便如板上釘釘,那日后再想與柴日雙做任何買賣便是違約,自然也包括武器!

  一個商人拿了幾份報紙匆匆進屋:“諸位快看,譚逸飛和柴日雙斗起來了!”

  只見《國風報》醒目標題“福田升欺行霸市,灑仙酒退避茶館”,旁登大幅譚柴二人的賭約。

  繆世章一看便知:“他這哪里是退避,分明是以退為進啊。”

  (第十七章結束,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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