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很尋常,強哥兒半失明的奶奶身子不利索,叫他去山上采些蒼耳辛夷入藥。上午阿娘叫溫瑩跑腿送菜蔬,知道是給朱老爺家,她又添了袋鳳仙花,他家的小姐正是豆蔻年華,愛胭脂各色,若是高興了,下次總能多得些銅板銀錢。各家各戶的人物喜好,也是她生活汲汲營營的手段。
酉時,她帶了幾塊桂花糕出門,強哥兒竟然還沒歸家,她奶奶擔憂的連糕都不吃,溫瑩只好出門去尋人,她在山腳喊了半天,路上有人告訴她,強哥兒歸家去了,于是她又著急的往回趕,快走到酒肆口的時候看到散落了一地的蒼耳子,前頭有兩個混不吝的混蛋提起強哥的衣領跟拎小雞仔似的,他用盡了全力也沒能扯開,然后又被扔到地上,臟腳踩上了他的臉,溫瑩沒有猶豫的沖上去。
她又跪下了,“大爺們行行好,我們都是可憐人,身上沒有值錢的東西,也不能做什么得罪大爺的事。”
她覺得這兩個人有些眼熟。
“別跟我們裝傻,我知道是你們上次救了個貴人,那個人渾身都是寶貝,得了什么都給我們交出來,不然今天非打死一個不可。”汗濕的臉透著污膩的油光,配上坑洼青黑的面瘡,說著喪盡天良的話,真是令人做嘔。
“沒,沒有寶貝,上次差爺到我家查人,莫說真的沒有寶貝,若是有,我們也藏不住的,我可以發誓,強哥也可以發誓,”
她連忙拉起小強的手,“我發誓,如果我們得了什么寶貝沒交出來,就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下輩子投胎做豬做狗,進畜生道,永世不得超生。”
兩個人被溫瑩流暢的毒誓唬得一愣一愣,覺得這個小姑娘可太不講究了。
腳下松了點勁,另一個個子矮些賊眉鼠眼的刻薄男人嚷嚷,“我們守了這小子半天,總不能一點收獲都沒有。”他惡狠狠的瞪著溫瑩。
溫瑩哆嗦的把今天跑腿的碎銀拿出來,“就這么多了,一分一毫更多的都沒有,大爺還要我發誓嗎?”沒說完溫瑩就挨了一腳,踢的她肩胛骨生疼,“滾,老子有功夫聽你扯淡,你個小女娃,嘴皮子倒是能說,老子今天就得找你晦氣。”
他一手輕易的就要拖她到酒肆后頭的林子里,強哥兒死死抱住她的腿,卻被拉著一起,旁邊的人下了狠力踹他,嘴角立時溢出了血沫。溫瑩看著不好,扯著嗓子叫喊,“大爺,有寶貝,我得了個寶貝,藏在家里頭,大爺放過我們,我去拿出來孝敬您。”
兩個小羅漢對胸無二兩的干瘦女孩興趣不大,主要是為財,聞言終于松了手。
小個子男人跟她去取財寶,也是防止她報官,看起來更兇狠的男人扣著強哥兒,這邊東西到手,那邊就放人。她家能稱得上寶貝的就是娘的那個岫玉鐲子了,嫩黃透亮的成色,觸感溫潤柔膩,被嚴實的包裹好藏在內墻夾縫中,別人絕不可能發現。
男人在橋洞下等她,溫瑩拿紅繩量好了鐲子的尺寸,把模樣深深的印在腦海里,不敢多耽擱就出了門。
等強哥兒回來,她就叫爹去報官,說有人偷了她家東西,強哥兒在山頭上就告訴她了,這兩個人跟狗蛋一起廝混過,順著狗蛋一定能抓住他們。
她無力的靠在橋洞下的石墩邊發起了愣,她的計劃能妥當嗎,娘的鐲子能拿回來嗎?她以后出門應該帶上些利器,為什么她不能變得更強大一些呢?怎么她最近這么不順利,要是沒遇到那個人就好了,她忽然轉過頭,像見了鬼似的跳起來,“你…你…你怎么在這?”說的正是前幾天被她趕走的那個人。
“我為什么不能在這?”他有些好笑的慵懶挑眉,這處還有些夕陽余暉,還可以看到湖面波光瀲滟,風景尚佳。
溫瑩有許多話要問,說出的話卻是:“你還好嗎?”
男人的臉不算干凈,冒出的胡須也沒有修剪,皮膚比之前曬黑了些,有了風霜感,穿的還是溫瑩給他的那身青色粗布麻衣,但縱是這樣,也壓不住他出塵的貴氣,他安靜的坐在那,比之溫瑩初見他時的模樣,無端消散了幾分戾氣。她蹲下來細細看他,甚至伸出手去摸他的額頭,到處捏捏碰了碰他的身體。完全不知道,上一個這么對他的人已經被他折斷手扔下河喂了魚。
“死不了。”男人說。
“找你的人已經走了,你還沒想起什么嗎?”
男人搖了搖頭。
溫瑩又湊近了些,卷著手心收音“我見過來找你的官爺,來者不善,不像尋人,像要殺人。你還是要當心。”
溫瑩看他無甚反應,“喂,真的要當心。”
“誒,都認識這么久了,你叫什么名字知道嗎?總不好一直喂喂喂的跟你說話。”
男人搖了搖頭,“不記得。”
“那自己取一個唄,你要是不取好名字,下次見到我就喊你大傻子。”說完她竟自呵呵笑了兩聲。
男人橫了她一眼,沒開口。
溫瑩尷尬的笑了笑:“開玩笑的,莫放在心上哈。”
“你肯定不知道自己姓什么,我的姓借給你用吧,我叫溫瑩,你叫溫什么好呢?”
他還是沒說話,溫瑩已經有些著急回去,她摸了摸空空的口袋,一個銅板都沒有,只好說“你先想想,我也想幾個,得空了我再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