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妮，我需要你的幫助。”

　　肖恩背著沉睡的壯漢來到馬車隊伍旁。

　　他的聲音和他背上的人影，引來了現場所有人的關注。

　　一部分警員們躲藏在車廂里，透過窗戶縫隙用槍管瞄準外邊的樹林。

　　另一部分警員蹲守在車廂頂部臨時搭建的眺望臺上，用金屬圍欄遮蔽身形，眺望森林深處的景象。

　　在看到肖恩身上的服飾和他的腰間的提燈之后，警員們便將槍口從他身上移走了。

　　兩個警員把手里的霰彈槍背到身后，走下馬車，想去給肖恩幫幫忙，卻被對方擺手阻止。

　　“小心，不要靠近我。這名幸存者患有肺結核。”

　　“哦，天吶，永焰在上。”

　　“我們沒有攜帶防毒面具，這可怎么辦。”

　　一名警員比劃著祈禱的手勢后退，另一名警員則趕忙用手掌捂住口鼻。

　　肖恩停留在距離馬車隊伍十米開外的地方，朝著隊伍最后的車廂一指：

　　“把那輛馬車清空，用來安放這名幸存者。”

　　警員行動起來，前去清理車廂。

　　一個倩麗的人影從排在隊伍前列的馬車里走下來，徑直來到肖恩身邊。

　　她從腰間的皮口袋里拿出一塊白色的方巾，往面巾上倒了一些晶瑩的藥水：

　　“用這塊面巾遮住幸存者的口鼻吧，它能阻止疫病傳播。我在上面灑了些蔓青汁，可以有效阻止肺結核惡化。”

　　就在這時，任少川結束假寐。

　　他如夢初醒般揉了揉眼睛，目光掃過那些身穿警服的警員，最后落在正前方的年輕女性身上。

　　對方身上穿著淡綠色的牧師袍，皮膚白皙得像牛奶一般，讓人一看就知道她和普通人是兩個世界的人，即便是警員在她面前，也難逃凡夫俗子的評價。

　　任少川的腦海中傳來巫妖的輕笑聲，他迅速從短暫的失神中回過神來。

　　“我感覺好多了，放我下來吧。”

　　任少川拍了拍肖恩的肩膀，離開對方的后背。

　　腳底板有些酸軟，他的身形晃了幾下后，依靠堅韌的意志和殘存的體力站穩了。

　　任少川朝著肖恩和女牧師點了點頭，用左手錘右胸，做了個在因斯倫王國里通用的致謝動作：

　　“謝謝你們把我救出來。”

　　“這主要還是靠你自己。”肖恩從女牧師手里接過方巾，轉交給任少川：

　　“這位是苳樹共修會的女牧師蒂妮。摩根，快把這塊面巾戴上吧。”

　　任少川的肺部又開始火辣辣的疼痛起來。

　　他把面巾戴在臉上之后，不得不彎腰猛咳了好幾下。

　　他呼出的病菌和噴出的吐沫，被面巾擋住了，但空氣仍能不受阻礙地在面巾兩側流通。

　　蔓青汁的香味順著他的鼻腔鉆入肺部，久違的舒適在任少川的肺部滋長，一種猶如煥然新生般的感覺瞬間占據了他的心頭。

　　“哦~~真是神奇。”

　　任少川體會過肺結核的折磨后，對正常的、沒有疼痛的呼吸發出了源自內心的真切贊美。

　　他摸著臉上的面巾，聲音沙啞地說道：

　　“要是我早有這東西的話，一路上也不用西躲東藏了。”

　　“你看上去精神還不錯。”肖恩打量了一下任少川，略顯毛躁地詢問：

　　“你能告訴我，你是如何被異教徒們抓住的嗎？這個問題很重要，我們急需找到答案。”

　　“我是在列車上被抓住的。”

　　相比于年輕護衛的迫切語氣，任少川此時扮演的中年男人就穩重得多了，他的語調、說話的姿態和平穩的語氣都很容易讓人產生信任：

　　“我來自王國南部的安格斯沙漠，是那里的一名旅行商人，在各個沙漠村莊之間徘徊。

　　“偶然一次意外中，我感染了肺結核。

　　“你們應該知道的，安格斯沙漠里除了吃不死人的藥糊以外，基本沒什么醫療條件。我只好搭乘北上的列車，來格麗桑納城碰碰運氣。”

　　說到這兒，任少川在自己身上摸了幾下。

　　當摸到光溜溜的下半身時，他的神情驟然慌張，繼而有些憤恨地說道：

　　“這群異教徒竟然把我的財物都拿走了..這這這..這怎么辦..我好不容易存了3000銀索倫（注）..我的積蓄..沒了..全沒了..”

　　“冷靜一下，摩根，冷靜一下。教會在審判完異教徒后，會從他們的遺產中劃分出等價物補償你的。”

　　肖恩上前安撫，但他的語氣有些發虛…

　　人人都知道異教徒是幫不按常理生活的瘋子。

　　他們就像染上煙癮、酒癮、藥癮的癮徒一樣，會把拿到手的每一分錢都投入到取悅邪神上。

　　就像此時在林間彌漫的紅霧，還有點燃倉庫的篝火、燃油，每一樣原材料可都是異教徒花大價錢從被大幫派控制的地下黑市上買來的。

　　這些東西都需要銀索倫來支付。

　　摩根的積蓄..應該早就變成美酒、香煙和違禁品，堆積在某個地下商人的桌上了。

　　蒂妮對異教徒的情況也有所了解，她看著眼前這個慌亂、失神的中年人，感受到了一種屬于普通人的悲涼。

　　她微微偏轉腦袋，看向樹林深處，好讓自己的內心好受一些。

　　“摩根，我們會盡力幫你追回財物的，我保證。”

　　肖恩用手臂抱住任少川的肩膀，用力搖了搖，迫使對方冷靜下來：

　　“你還記得，你是怎么遇上異教徒的嗎？你很強壯，也很勇敢，就和安格斯沙漠上的游騎兵一樣。你肯定記得異教徒是怎么抓住你的，對嗎？快告訴我，在你身上發生了什么。”

　　“讓我想想....”

　　任少川的兩眼有些茫然，似乎還在為自己痛失3000銀索倫的巨款痛苦不已。

　　他皺著眉頭稍作回憶后說道：

　　“我怕把肺結核傳染給其他人，所以每次買了列車票后，都會躲到無人的貨艙里。

　　“我記得在最后一次走進貨艙的時候，我遇上了一群帶著半截面具的怪人。他們的動作很古怪，圍著一個玻璃罐坐成一圈，玻璃罐里面好像還飄著一只手臂，旁邊的地面上有幾個被綁住的人。玻璃罐里的手臂無比詭異，我剛看了一眼，就立馬兩眼發黑昏倒了..”

　　任少川突然痛苦地捂住了腦袋：

　　“呃啊..頭好疼..”

　　“放輕松，摩根，不要去想那只手臂。”

　　肖恩趕忙安撫對方，他一邊輕拍對方的后背，一邊神色凝重地看向蒂妮：

　　“是一個未知的異常物。有一群異教徒押送了一件異常物來到這里。包括摩根在內的12個普通人，應該是異教徒在路上遇到的不幸者，他們被異教徒一起帶來當作祭品了。關鍵在那個擁有手臂外觀的異常物上，情報里可從沒提到過它，我得趕快去告訴隊長。”

　　肖恩語速飛快地朝著任少川叮囑道：

　　“摩根，你去那輛空出來的馬車里待著吧，這里有警員守護，你會很安全的。我得離開了。”

　　話還沒說完，肖恩已經邁開腳步走進森林里了。

　　任少川捂著額頭，辨認了一下方向，慢悠悠地走向馬車。

　　一路走過去，那些躲藏在車廂里的警員們不自覺地往車廂里縮了縮，用惋惜又憐憫的目光看著這個魁梧又脆弱的中年人。

　　要是他沒有染上肺結核那該多好，肯定會成為家庭里的頂梁柱..

　　在善意的注視中，任少川登上了馬車。

　　他在車門上摸索了一下，打開車門，鉆入門內，再把車門關上，就像一只受傷后獨自舔舐傷口的野狼。

　　眾人的目光在這一刻從他的身上收走了。

　　警員們繼續保持警戒，蒂妮則面朝車廂的方向凝視了幾秒，最后在一聲沉默的嘆息中走向自己的馬車。

　　…

　　馬車隊伍最后的車廂內。

　　任少川先是檢查了一下簡陋的車廂，在確認不存在針孔攝像頭、竊聽器這種黑科技之后，長舒一口氣坐了下來，嘴角揚起得意的微笑。

　　從他結束假寐開始，一直到他坐進車廂，巫妖就一直在輕笑，如同觀看一場充滿戲劇性的表演一般。

　　她的笑聲連綿不斷，能讓人聯想到拍手叫好的樣子。

　　【很不錯，我對你的表現感到滿意。】

　　巫妖又笑了幾下：

　　【你的反應很快，臨時構建的偽裝也很完美。我很好奇，你究竟是什么人。很明顯，你在今天之前，未曾接觸過超凡力量，但當你得知它們的時候，你又能保持鎮定自如，就像對它們很熟悉一樣。】

　　那是肯定的啦，作為穿越者，飽讀網絡小說可是基本功課，隨便扯個身份、編個故事，還不跟吃飯喝水一樣輕松…

　　任少川想是這樣想的，卻沒打算接過巫妖的話茬，以免說得多、錯得多。

　　在他得知摩根的幫派槍手身份，會招來警員和正神教會的關注后，他就借著假寐謀劃行動方案。

　　從摩根的記憶來看，安格斯沙漠出了名的混亂。

　　那里的沙漠村莊在名義上歸某個公爵所有，但其實處于只要按時上交稅金，就不會受到管理的狀態。

　　若想順著任少川剛才展示的身份，去安格斯沙漠里驗證他的身份真偽，至少也要兩個月的時間。

　　但誰會去這樣做呢？

　　沒有人會把時間和精力耗費在這件事上。

　　更何況，任少川在眾人眼中是一個在無形中化解災難，為永恒烈焰提供重要情報的平民英雄。

　　唯一的、僅剩的麻煩就在“摩根”這個名字上了。

　　萬一有人聽說過美倫多荒野上的神槍手名號，同時也知道摩根的樣貌，那任少川就免不了面對質疑了。

　　目前為止，任少川所能想到的應對方法只有一個，那便是以阻隔病菌傳染為借口，在臉上佩戴面罩，盡量不讓別人看到自己的面容。

　　某種意義上來說，蒂妮拿來的這塊面巾非常及時。

　　【你接下來準備怎么做呢？】

　　腦海中的巫妖平息了笑聲，她對任少川不袒露自己來歷的行為沒有感到反感。

　　相反，她很樂意看到任少川表現出來的警覺與謹慎。

　　這樣一位合作伙伴，顯然比毛毛躁躁的毛頭小子要好。

　　【那個長著眼睛的手臂應該就在這附近，很可能會出現在永恒烈焰與異教徒戰斗的戰場上。你打算過去看看嗎？只要你能把那條手臂拿在手里，扣出眼珠子，我就可以立刻結束投影。】

　　任少川思索了一下：

　　“我覺得，還有很多技術性的細節問題需要考慮，所以暫時不急著采取行動。”

　　【技術性的..細節問題。有意思的用詞方式。】

　　“我還有很多疑問想請教你。”

　　【是的，你必然會有疑問。我心里有數。你問吧，我會盡量解答的。】

　　任少川撫摸了一下臉上的面巾：

　　“肖恩說，苳樹共修會掌握了治療肺結核的藥水，但這東西不會向平民開放，這是為什么呢？單純因為蔓青汁很稀有嗎？”

　　【蔓青汁確實很稀有，但這不是不向平民提供的原因。用蔓青汁來治療肺結核，只是它的用途之一，甚至連正確用途都算不上，可以說是浪費了它的功效。

　　【蔓青汁的真正用途是臨時增強「靈性」，讓超凡者能施展更多、更強、更持久的超凡能力。

　　【你說，把這樣一種能決定戰斗走向的關鍵道具，用在治療平民的疾病身上，是不是一種浪費呢？】

　　“原來是這樣..”任少川緩緩點頭，“那你剛才提到了靈性，這又是什么？”

　　【靈性，是對「靈界」和超凡事物的感應能力。我會在以后向你介紹靈界。現在我們來談一談超凡事物，那支帶有眼睛的手臂就是超凡事物，異常物是正神教會的稱呼方式。】

　　巫妖停頓了一下：

　　【人類天生的靈性強弱，與「丘腦」有關。

　　【丘腦發育程度越高，天生的靈性就越強。改造丘腦的藥水，通過改造丘腦的結構，來降低一個人天生的靈性。

　　【當一個人的靈性不足以讓它看到精神層面的幻象時，超凡事物就無法影響到他的精神狀態。

　　【你看到的那些持槍以待的警員，他們應該都改造過丘腦，所以才能克服超凡事物對精神狀態施加的影響，直面邪惡的怪物。】

　　任少川思索著回應：

　　“這就像神經大條的人看到恐怖的案發現場，別人被案發現場的血腥場面嚇得半死，他卻能鎮定自若地在現場搜集證據。”

　　【是的，很貼切的比喻。

　　【沒有改造過丘腦的人類，能夠看到精神層面的幻象。

　　【大部分情況下，普通人在面對幻象時，會因過度驚厥而陷入昏迷，或者是蛻變成一個瘋子。你剛才說自己一看到那支手臂就昏了過去，這是很合理的。我喜歡你在這個小細節上的處理方式。】

　　巫妖想到了任少川之前的表演，又輕笑了一下。

　　（注：簡化了有關貨幣的設定，默認銀索倫是通用貨幣而不是獨屬于某個王國的官方貨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