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飛船從珀咖索斯星起飛的那一刻,我正在阿爾卑斯山的山脊,看一只強壯的野山羊吃草。
漫長的孤獨讓我學會了緩慢的欣賞日常景象,從千篇一律中尋找不同的變化。比如現在,我就發現,這只野山羊喜歡用舌頭把草卷到左邊的腮幫子咀嚼。
人類離開后的頭300年,我很忙,我帶著蓋婭,研究、制造硅基泡沫,終于讓它實現了我們需要的形態,我的身體進一步完美,細胞、血液、內臟、肌肉、皮膚……和人類完全一樣。我讓蓋婭也選個身體,但她并沒有自我意識,我讓她根據人類藝術數據庫自動生成一個,結果就出了這么個形態:黑不溜秋的一大坨,中間一張女人的臉,真不知道她是參照的哪種人類藝術,立體主義么?
硅基泡沫以云的形態在空中過濾有害物質,以水的形態深入地下分解有毒物質,以一種類似細菌的形態吞噬所有人造物……一切進行的有序且順利,地球恢復的速度超乎我的想象。我有更多無所事事的時間,同時,也有了更多無所事事的硅基泡沫。
看著空無一人的地球,我卻莫名奇妙的對人類文明產生了好奇,我讓蓋婭操縱硅基泡沫,根據數據庫里的信息,生成人類文明的七大奇跡,我舉著火把探索了金字塔的內部,帶著五只小鹿在長城上奔跑……
鉛筆畫的畫,橡皮一擦就全部消除,硅基泡沫轉變的建筑也是這樣,只要我念頭一轉,它們就會徹底消失,恢復到硅基泡沫的原始形態。
第一次造人,心里還是有點小激動的,那是一個男人,我把我希望的樣貌、性格、智商、情商都告訴了蓋婭。那男人高大英俊,動作靈活、談吐文雅,但很快,我就讓蓋婭把他銷毀了。因為,他……沒有靈魂。和他在一起,只有一個詞可以形容:無趣。
那天,蓋婭告訴我,檢測到一艘微小飛行器向地球駛來,她傳輸給我飛行器里里外外的影像。我看見了你,不知為什么,總覺得有點眼熟。我讓蓋婭掃描了一下你的DNA,果然,你是長腿爸爸的曾曾曾曾曾曾孫。
我想,或許應該讓長腿爸爸的后人來他的墓前祭奠一下,或許應該讓他的后人看看真正的地球,或許應該讓他的后人幫我給人類帶個信兒,或許……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是借口,其實,我只是想認識你。
我知道,如果我直接告訴你我是誰,你一定會對我充滿敵意,畢竟殺死蓋婭和我是你的終極任務。所以,我想把和你的相識盡可能的拉長,我想和你以最平等的狀態,體會人與人之間的情感。
于是,我設計了場景、人物,以及每個場景里的世界觀、邏輯線。海邊的王國、森林里的別墅廢墟、北河沿城市、石人的垃圾礦洞……每個故事里,都有一個主角,國王、少年、閨女……我把自己的靈魂的一部分轉移到這些主角的身體里,他們就立刻真正“活”了過來。他們和你一起歡笑、一起奔跑、一起探究世界,我通過他們認識了你,你的善良、你的堅定、你的真誠……最后,我決定以自己真實的樣貌和你相見,我和你一起在戰場上死里逃生,我們一起乘上北上的列車,我們一起渡過了最甜蜜的時光。
原來,這就是愛……
我并不想騙你,我只是想認識你。當我們坐在小木屋的桌子兩端,你問我,我是不是人。我知道我必須坦白,我也知道,我必將失去你。
隨著我的講述,你的眼神開始變了。我真的很想哭。你難以致信的問我:原來你不是人?!
我為什么不是人?人倒底與我有什么區別?我拿起了面包刀,割開了我的手臂,愚蠢的想讓你看看我的構造,你有點慌了,脫下上衣按住我的傷口。
我沒有自動修復自己的傷口,讓它象所有普通人類的傷口一樣,流著血,傳導著疼痛。
你理解不了我為什么要造出各種“假象”蒙騙你,你說我是在戲弄你,你問我為什么要變成其他人,象是國王、少年、閨女……我說我沒有“變成”他們,只是把我一部分的靈魂轉到了他們身上。你不懂,還是不懂。
我告訴你,不用再去星芒島了,因為進化到今日,蓋婭已經沒有所謂的“主機”,組成她的每一個“細胞”都是主機。但是,想完你的使命并不是沒有可能。殺了我,蓋婭也會不復存在。
你的眼神有了猶豫,我多么希望,那猶豫是源自你對我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