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我所料的,孫柔通過面試進入了靜止空間,仍然從實習生干起。在公司里偶爾碰見,她也只是規規矩矩的向我打招呼,盡管很多人都記得她曾經穿著價值不菲的衣服來公司鬧了一場,卻沒人在背后議論她什么。可是章娉似乎對我的決定很不滿意,在我回公司的第一天,她就將我堵在了辦公室里。
“尚總,你為什么讓孫柔進公司了?她的事你最清楚不過了。”章娉皺著眉頭看我,讓我過了試用期就立刻辭退孫柔。我不解的反問:“你覺得她不能來這里工作的原因是什么呢?是她曾經給曹垣一當過情人?還是因為姓程的?”章娉微頓了一下,立刻回答我:“當然是因為程北了,她當沒當過情人我不在乎,但是她是曹垣一的情人,程北原本想將曹垣一雪藏,結果她把曹垣一送進去了,這事程北壓不下去,給他和公司都造成了影響,孫柔留在這,我們就會被程北盯上!”章娉情緒激動,在我的辦公室里來回的踱步。可是我卻不愿意松口,我當然明白章娉的擔憂,可要我眼睜睜看著孫柔被排擠到退出這個行業,我做不到,我也不想這樣做。章娉盯著我,目光中浮現出一些不解和失望:“你明知道林月和莉莉在程北那吃了多大虧!”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可是,孫柔走了你讓她去哪呢?她已經經歷了那么,難么難過的事情,我不想,而且我答應了她,不會因為這樣的理由開除她。”章娉看著我不住地搖頭,她顯然對我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你這樣濫用同情心會帶來更大的麻煩,你知道嗎!你自己做了好事,卻要別人來承擔惡果,這根本就是自私!”章娉的一番話確實罵醒了我,我一心只想著幫孫柔,卻忘了真正被排擠承擔后果的并不是我,可是真要我開除孫柔嗎?
“可是孫柔并沒有做錯什么,她只是被迫做了曹垣一的情人,又抓住時機報警保護了自己,就因為這個,就要被程北記恨,而我只是因為幫助了她,就成了程北的敵人,這不合理,章娉,這件事我沒做錯,孫柔也沒錯,錯的是曹垣一,是程北,是那些只顧利益丟了良心的人。你要跟我講這個圈子的規矩,那我今天就明確地告訴你,這個圈子的規矩,我不承認,也不會遵守。如果他們誰覺得我連累了他們,可以另謀高就,正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我和章娉的談話最終因為我的毫不退讓不歡而散,她說的對,各行各業都有自己的規矩,如果不遵守規矩,那就無法在這里立足,這也是韓奕當年被打壓排擠的原因,我堅信,命運讓我在那時出現,就不允許我對這樣錯誤的規矩低頭。
當然孫柔也沒有給我開除她的機會,她本就是高材生,又努力上進工作經驗豐富,很快就被部門經理提拔,在同事中也是飽受好評。當我再在公司中遇見她時,她正和同事說笑,與我之前所見到的她截然不同,輕松愉快,眼睛里的光芒溫暖又閃耀。孫柔在靜止空間上班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程北的耳朵里。
“程北的助理聯系我,說程北想和你見一面,你去嗎?”沒過兩天,陸韶就收到了程北助理發來的邀約,見面地點約在一家咖啡館,我幾乎想都沒想就立刻回道:“去。”
有了上次的教訓,為了安全起見,陸韶跟著我一起去了,而程北那邊也帶了助理。這是我第一次見程北,拋開他的外形不談,程北這人渾身都散發著一股精明氣,讓人很不舒服,他瞧見我,眼睛微微瞇起,沖我淺淺笑了一下,我頓時感到毛骨悚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程北站起身和我握手:“尚總,久仰。”我禮貌的笑了笑卻不知道該怎么稱呼程北,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立刻說道:“你好,我是美盛公司的總經理,程北。”
“程總。”我本以為程北只是一個打工的經紀人,沒想到竟然也是一家娛樂公司的總經理,只是美盛這個名字似乎在哪里聽過,我一時有點想不起來了。沒等我多想,程北就自顧自的說起來:“想來尚總應該對我們公司有所耳聞吧。”我還沒想起來在哪聽過美盛這個名字,程北這樣問,我只能端著杯子尷尬地笑了笑,說:“我入行不久,對行業里的公司實在不太了解。”程北歪著頭笑了笑,說:“恐怕是我們這樣的小公司入不了尚總的眼,江知節老師應該之前還在尚總跟前提過吧。”他這話咄咄逼人,敵意明顯,我此時才想起之前參加活動,江知節在車上對我說的話,原來美盛是他的公司。只是當時車上只有鯨魚樂隊,我和江知節還有江知節的助理和司機,這些人無論誰也不會到程北跟前說閑話,我只能繼續笑著裝傻:“是嗎?我和江知節老師接觸并不多,還沒有機會得到他的指導,程總貴人多忘事,可能記錯了吧。”
程北冷笑一聲,目光如刀一般刺向我,我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心里生出一些恐懼來,程北放下杯子,在桌面上發出清脆的磕碰聲,我差點被這突然地舉動嚇到,陸韶的胳膊輕輕的貼在我的衣服上,我用余光看去,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的變化,可是我卻感覺到心安。
“那我直說了。今天請尚總來這,是為了談孫柔的事情,孫柔不過是個普本畢業的學生,這樣的人貴公司在人才市場一抓一大把,而尚總和孫柔也并無私交,不如賣我們一個人情,以后也好合作。”程北靠在椅背上,語氣冷漠又傲慢,讓我幾乎本能的拒絕他。“說起私交,程總有所不知,我與孫柔實在是相見恨晚,一見如故。我倆的私交就建立在我們都是女人這個前提上,實在是親密不可分割。”程北臉色未變,卻讓我明確感知到了他的不悅,我繼續裝傻,說:“不過這個人情,我倒是可以賣程總一個,我們公司有個叫林月的歌手,不知道程總記不記得,他曾經給《遙遠的月球》這首歌作曲。”
程北看著我,眼神變了變,卻是帶著嘲笑的意味,問我:“這和尚總說的人情有什么關系呢?”
“我可以讓林月閉嘴,這首歌就當沒寫過。怎么樣,這算不算一個人情?”我看著程北,揣測他根本不在乎這件事是否被曝光,以他的傲慢,一定覺得林月不足為懼。他果然笑起來,似乎聽了天大的笑話一般,我不說話,也跟著他笑。
“哈哈哈哈,尚總真是單純,楊益不過是我手里的棋子,能賺錢我就捧著他,不能賺錢我就扔了他,不過是和曹垣一一樣的東西,尚總還真敢拿他做籌碼,就算林月說出去了,最后也不過就是楊益道個歉,挨幾句罵的事。只要不被抓進監獄,都是小事。”
程北毫不避諱的向我說出這番話,實在是有恃無恐,看著場面逐漸冷下去,陸韶只能站出來打圓場,程北見我們這邊說了好話,也不再冷著臉,似乎準備繼續跟我談條件。
“如果尚總和孫柔實在姐妹情深,不愿意分開,我也可以讓步,只需要孫柔發聲明,告訴大家,她能報警脫離苦海,全靠我們美盛幫助。”
“如果尚總愿意幫忙,那首歌的作曲人,我可以把林月的名字加上。”程北繼續向我拋出誘餌,只等我感激涕零的接受他的好意。孫柔說句話其實很簡單,這句話不僅能將美盛和強奸犯劃清界限,也可以給靜止空間打一個廣告,然而這句話卻不是孫柔的真心話。但他開出的第二個條件又確實誘人,正如程北所說,曝光那件事對楊益并沒什么影響,而那首歌也絕不會因此寫上林月的名字,隨著時間過去,這件事遲早會被大家遺忘,最后,林月也只能沉默了。
我答應了。經過短暫的考慮后,我決定答應程北的條件,孫柔的聲明可以找人代發,如果有人追問,就只說女孩臉皮薄不愿意被打擾,這樣就能搪塞過去,孫柔也不會受到什么傷害,而林月的機會,卻很難得。談完了這件事,我和程北之間的氣氛也緩和不少,我趁機向程北提了幾個問題,可能是我看起來沒什么威脅,程北對我半真半假的說了不少。我也大概了解到一些信息。比如資源只和價值對等,至于有多少黑粉,外面評價如何基本沒人在乎;比如他選的藝人大多都是楊益、曹垣一之類,被欲望牽絆的人總是更容易被掌控等,我坐在他面前,強顏歡笑地聽他侃侃而談,聽著他是如何輕描淡寫的描述那些人的一生,說他們在鏡頭前從外形到言行,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如何包裝,如何規范,出了事如何公關,如何處理。我越聽越覺得心里發寒,越覺得他是個實實在在的商人,任何人在他眼里都不過是個能利用的物件,而我此刻也明白了,他說這些不是輕信我,而是要敲山震虎,警告我別耍小聰明。
從店里出來,一直沉默的陸韶終于開口了:“你怎么會答應他?”我歪著頭看他,笑道:“我的心思你不是一直猜得很準嗎?怎么這次沒猜到?”陸韶無奈的看著我,解釋道:“我可從來沒揣測過你的喜好。”我笑了笑,沒有接他的話,向他解釋說:“我答應他,是有些怕他了。”
“我和美盛打了三次交道,第一回,莉莉跟我說林月的事沒辦法;第二回,江知節告訴我要躲遠點;第三回,程北告訴我這些藝人不過是他手里的東西,可以隨便拿捏。雖然不知道他為什么會為了孫柔這樣大動干戈,可是我沒有和他們抗衡的實力,也沒必要和這么大的公司對上。”我坦坦蕩蕩的跟陸韶說了我的顧慮,并不覺得有什么丟人的地方,人不都是這樣嗎,每個人心里都有一桿秤,知道什么是對,什么是錯,可是你有你的對錯,生活卻常常不能分對錯,它的代價太大,我支付不起,孫柔也支付不起。
回到公司我第一時間找孫柔談了這件事,沒等我拿出來準備好的說辭,她就立刻答應了,我認真的看著她,她的表情沒有絲毫的為難之處,她說:“尚總,這些事我最清楚不過了,不過是一句話的事,不能掉我一塊肉的,我們家條件不好,只要您不趕我走,給我份工作,什么委屈我都能咽。”于是我喊來朱以安,讓他找個靠譜的人注冊賬號,后續的事情,如果有朱以安盯著就不會出什么大問題。孫柔見我安排好了,便站起身來準備回去工作,看著她單薄的背影,我心口忍不住發酸,我喊住了她:“孫柔。”她回頭看我,眼里一滴淚也沒有,笑容也好好地掛在臉上,雖然她不在意,可我還是要說:“這件事我沒提前跟你商量,委屈你了,但是你放心,我說出去的話一定會做到,我永遠不會因為這件事辭退你,在這里,你可以和所有人一樣,靠自己的能力創造價值。”
孫柔揚著頭,沖我燦爛一笑,眼淚卻毫無征兆的滑落了,她急忙扭過頭去,不讓我看到,我心里一顫,緊緊地拉住她,我說:“你要是心里真覺得委屈就算了,我......”我想說就算毀約,以我們現在的實力,一時半會也不會被怎么樣,總能找到兩全的辦法。孫柔卻急忙止住了我的話,她說:“尚總,不要,不要為了我這樣做,我知道這是沒辦法的事情,我也可以接受這樣的安排,只是我讀過書,明白道理,分得清對錯,所以心里難免委屈不忿。可我卻也是歷經千辛萬苦才從大山里爬出來,我需要錢,需要工作,只要能留下,多少委屈我也咽的下去,就像我做情人的那些年一樣。我愿意的,只是我想哭一會,一會就好。”
孫柔走了,她在陽臺上一個人哭了十分鐘,又投入到了工作中去。我站在辦公室里,看著外面來來往往的人,我忽然想到,這里面有多少孫柔,他們心里又有多少委屈,又做了多少妥協,他們本可以光芒萬丈,卻被現實一次次磨成了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