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法?”
巫戩緩緩地重復了一遍這個詞,似乎頗為心動。
見自己說的話起了效果,斗氏族長連忙趁熱打鐵。
“是啊,斗法,那些大巫不過都是徒有虛名罷了,遠不如大巫您法力高深。只要當眾來這么一下...不管是哪個部族,見到您不都得恭恭敬敬地奉上貢物了嗎?”
回想起過往的種種經歷,斗氏族長也逐漸醒過了味——那些巫師收供奉倒是勤快得很,但輪到他們做事時就各種推三阻四找借口,或者干脆就直接責怪他們不敬天神,自己無能為力。
廢話,要是敬神就能風調雨順、五谷豐登,那我要你們是干什么的?
現在有了巫戩這個例子后,斗魚多少也察覺到了問題。
那幫巫師...莫不是在唬弄自己?
于是斗魚和幾個相熟的族長開了個小會,大家一聊,發現彼此遇到的情況都差不多,頓時便是群情激昂。
在咒罵了半天后,斗氏族長想了個主意,準備找個機會,讓這些巫師們原形畢露。
此時的荊蠻,有號稱“十巫”的存在,分別是巫咸、巫彭、巫即、巫朌、巫姑、巫真、巫禮、巫抵、巫謝和巫羅,其中巫咸和巫彭兩個最為出名,因為他們是真有兩把刷子。
這些巫師平時大多不怎么聚在一塊,而是分散在各個大部族里接受供奉,只有遇到大事后才偶爾會聚在一起,一齊主持祭禮。
現在想想,這些巫師怕不是在開同業交流會呢。
雖然不知道那“十巫”的法力如何,但斗魚相信他們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比巫戩更強,因為他從來沒有聽說過還有其他巫師能飛起來的。
楊戩有些猶豫,因為她不知道那“十巫”到底水平如何。
但姚遠卻極力慫恿她去做這件事。
“這是好機會啊,戩!我敢保證,這些巫師中絕大多數都是水貨,有些或許有點真材實料,但你想想看,他們就算是再厲害也只是一幫自學成才的蠻子,怎么可能和闡教的‘教育體系’相比?”
楊戩眉頭微蹙:“可我這才練幾個月啊,人家已經練了幾十年了。”
姚遠嗤之以鼻:“切,有些人練了幾十年也不見得就有幾十年的道行,只不過是把半年的道行用了幾十年而已。這里的巫要是真的那么厲害,怎么可能被商王打得不敢出山?”
“真噠?”
“騙你是小狗。”
“真的輸了的話,我就把你煮了送給他們。”小姑娘惡狠狠地說道。
“都說了讓你放心了...再說就算是咱們輸了,只要你把道行露出來,你信不信,那些巫師也只會拉你一起入伙?”
楊戩一想,好像確實是這么回事。
以己度人,大家都是巫師階級,遇到有真材實料的同行當然是先拉入伙一起騙人比較好,實在不行再想辦法聯手做掉。
雖然他們交流了很有一會,但在斗魚眼里,這巫戩卻只是猶豫了一下。
“與其做這些無聊的賭賽,本巫更愿意焚香敬神...”巫戩緩緩地開了口。
正當斗魚有些失望的時候,巫戩卻又突然畫風一轉。
“...不過求雨之事重要,你不妨將他們都請來,我倒要看看有幾個真的能有呼風喚雨之術的,若是真有本事,我倒也不吝賜教,收幾個當徒弟。”
斗魚的眼睛頓時睜大。
如果是別的巫師說這話,他一定會嘲笑說“好大的口氣”,但從巫戩嘴里說出來,他卻覺得理所當然。
“徒弟嗎?那他們可真是有造化...”他忙不迭地說道。
一個個被千人部族奉若神明的大巫,先后跪倒在自家的巫師面前喊師父,這場景實在是過于美好了一點。
來的目的達到后,斗魚便不再久留,抹了抹嘴皮后便找了由頭告辭,看樣子是準備回部落張羅斗法事宜了。
看著他留下的空碗,楊戩和哮天犬都是怒氣沖天。
——吃我們的喝我們的也就罷了,連碗都不知道自己洗一下,這家伙還真拿自己當大爺啦?
......
在斗氏的推波助瀾下,一道道傳言飛速沿著各部族的商旅線所傳開。
“快,傳給別的部落——巫戩說要邀請十巫一同作法!”
“什么?巫戩說要與十巫斗法?”
“什么?巫戩要用雷劈死十巫的馬?”
“什么?巫戩說要踏馬滅了十巫全家?”
雖然一開始這些傳言還算靠譜,但隨著消息逐漸蔓延開后,這“傳話游戲”的內容便漸漸地失了真,并且越來越離譜。
只能說,連復讀機都有誤碼率,古代人在沒什么文字的情況下只靠耳口相傳,當然就更不可能準確地復述當初的原話。
傳到最后,素來相熟的幾個大巫也不得不找個機會坐到了一起,開始商討對策。
沉默中,十巫公認的老大“巫咸”開了口:
“現在外面都說,巫戩要把不學無術的十巫統統去埋了土坷垃...你們怎么看?”
“哼。”巫彭拍地而起,“我看這家伙是活膩味了,貿然行巫術也不向我們報備,我的意思是找個機會弄死他算了。”
一個全身發黑的巫師立刻附議:“好,如果要下毒的話,我這里有枸那夷(夾竹桃)和醉仙桃(曼陀羅),只是不知道誰去下手?”
“何必用毒呢?那不是一看就能看出來,而且我聽說那巫戩也會用草藥,下毒恐怕不是那么便當。”有巫也反對。
“無妨,總要試試,我有一徒弟善手腳,只要...”
在一片嘈雜中,巫咸重新抬起了手。
“諸位,那些陰謀小道就不要提了...且聽我說。”
巫咸在這十巫中也算是有聲望的,當他開始說話后,其他人都住了嘴。
“且聽我說...這巫戩怕是真的有些門道。”巫咸壓低了聲音說,“我部落里有人去看了,他不是那種只會用藥的巫,而是真的有通鬼神之能。”
他這一句話頓時把在場的巫師都嚇到了。
“通鬼神?”有人猶豫著問,“你那部落的人怕不是中了巫戩的迷魂膏?”
要說這種“通鬼神”的手段,他們也是會的。只需要在祭祀時偷偷往火里丟些東西,那些土人吸了后便會真的以為自己在和神靈溝通。
反正大家行巫術不都是這樣——往水里熬些草藥或者干脆就撒把草木灰,然后一邊念著自己也聽不懂的咒語一邊跳大神,找個機會就把這草藥給得了輕癥的患者下去,只要好了就是自己的功勞。
至于重癥...呵,那些都是不敬鬼神的家伙——治不了,等死吧,告辭!
除了治病外,這些巫師大多還有一些絕活,比如硼砂隔熱、白磷造火之類的本事,想要騙住那些愚夫蠢婦那真叫一個輕松。
靠著這些裝神弄鬼的法門,巫師這一行業憑借著暗中結社和單傳帶徒等行業規矩,已經在荊楚、淮夷中存在了上千年,而且看上去還會繼續往下傳去,
但現在卻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了這么一個愣子,而且還是個有手段的愣子,這讓眾巫師們不由得有些氣急敗壞。
“哼...不過要我說,這也沒什么可怕的。”有人突然來了這么一句。
“嗯?”
大家一齊看向了出聲的那人,原來出聲的是巫羅,他可是眾人中出了名的“曉天數”。
“要說比別的也就罷了,但這求雨我可不怕。”巫羅很是得意地摸著自己的膝蓋說,“老天爺到底下雨還是不下雨,它說了算。”
作為一脈單傳的巫羅,他們這一派的巫師找徒弟都有一個特點——那就是必須要找得了風濕病的病人當徒弟,或者要有一個得了風濕病的老婆。
只要空氣濕度一大,他們的風濕病就會犯,預測個天氣還不是輕輕松松嗎?
見巫羅說話,大家心下也是安定了不少。
“而且比求雨還有個好處...”巫羅陰沉沉地加了一句,“那就是一旦真的下起了雨,那些蠢夫難道能知道到底是誰祈的雨嗎?”
眾巫頓時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