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嚴波的緣故,刑警支隊被完全打破“三定”拆分成了五塊,除譚梓負責的重案隊和王從負責的行動隊,另外還有政委負責的反盜隊和由兩名副支隊長負責的綜合隊與偵察隊。刑偵支隊人員一直都很緊張,這樣一來人員便顯得更加捉襟見肘。行動隊人員最多,有十五人,隊里的骨干差不多都歸了王從。重案隊人員最少,加上內勤王菲和見習的安萌兩人也就只有區區六人。但嚴波說了,譚梓是支隊長,有權臨時調集各隊人員配合協同作戰。話雖然這樣說,但王從的行動隊基本上是鐵板一塊,要動他的人比登天還難。
這是史峰到任譚梓歸隊后嚴波臨時起意的,史峰也沒有過多干預,畢竟人家是分管副局長,而且他這樣做也并無不妥。只有譚梓心里明白,嚴波這是給自己來了個釜底抽薪,并知他的心思,他定會斜眼冷瞅著自己:你不是能嗎?那就能者多勞,重活你干,苦活累活你兜著,干好了是你本事,干岔了自會有人站出來發聲,反正事干得越多岔子出的也越多。現代職場也都這樣,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少干事少出錯,多干事費力不討好。這應該算是十大心理效應之外的吧,蝴蝶效應更算不上了。因為它既有孔子的中庸之道,又有老子的無為之說,既消極又逃避,姑且就把它算做鴕鳥現象吧。但譚梓不是鴕鳥。如果嚴波是條鰷魚的話,那么他就是一條鯰魚,雖然表面遵從了嚴波的鰷魚效應,但在內心深處卻一直把自己當作一條鯰魚,你要把我帶坑里去,那我就在坑里呆著,鯰魚那那不能找食吃?
因此,譚梓照樣該吃吃該喝喝該干嘛干嘛,每天除了案子還是案子,除了“5.8”槍殺案和“5.13”爆炸案,還有就是嚴波臨時交辦的兩起拋尸案,這些也夠他忙活一陣子了。而這三起重案,爆炸案完全是自己給自己派下的活,市政府已將它定性為安全生產事故已上交給國務院事故調查組處理,但譚梓沒有完全放棄調查。從已經掌握的一些線索來看,他堅信這是一起重大而殘暴的刑事案件。他有預感,假若刑事案件成立的話,那么與“5.8”槍殺案必有內在聯系,甚至可以并案偵察。他還沒有把這些想法向史峰匯報,因為條件還不夠成熟,證據鏈尚未建立,眼下還只能算是自己的懷疑,提交給史峰的報告也沒有得到回應。因此,目前最關鍵的就是尋找證據,把證據鏈建立起來。一聽說“5.13”爆炸案有了新線索,他便帶著李揚三人立即趕赴桐水,把安萌留在了隊里。
這些天,安萌一直在琢磨著拋尸案。在辦公室里,她坐立不安,兩具女尸老在眼前打著晃兒。因此,譚梓他們走后不久,她便去了陳法醫那兒。到那的時候,陳法醫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兩具女尸發愣。
見安萌來了,陳法醫看著她苦笑了笑,嘆息道:“唉,我就奇了怪了,這人死了也總該有個原由吧?我做尸檢也做過幾十年了,還從未像現在這樣一籌莫展,連個死因都查不明白,難道人真的有魂魄?那就是被無常勾走也不至于死得這么快吧?據說,人被鬼勾走魂魄也要大病一場。我見她們也不曾病過,而且連病理痕跡也不曾留下。安萌,你有什么想法?不妨說來聽聽。”
望著他看了好一陣子,安萌一直都沒有吭聲。良久,她穿上工作服戴上手套和口罩開始查看賀琳的遺體,從肺葉看到心臟,再看到肝臟和脾臟,看完這些之后,又去翻弄腎和腸道,幾乎把所有的內臟都查了個遍。最后,她把目光停留在心臟上,盯著看了許久,但依舊是搖頭。
站在旁邊,陳法醫也跟著看了一遍,希望安萌能發現點什么,最好能柳暗花明發現新大陸,不說新大陸,那怕是蛛絲馬跡也是好過在這干耗著。見她失望搖頭,他也失望了,甚至是絕望。
忽然,安萌看著他問道:“你解剖過被點穴術致死的嗎?”
“什么?點穴術致死?難道這世上還真有這功夫?點穴術致死死穴至少也得留下些傷害痕跡吧?假如點穴術殺人能做到不留任何痕跡那也太可怕了,這功夫才是真正的殺人于無形。”
陳法醫十分驚訝,他沒料到安萌會有這樣大膽的想法,但就死者目前的情形來看又不得不令人往這方面去想,她能這樣考慮也不是沒有道理。或許,這不失為一個方向。因此,他也動了這心思,沉吟半晌之后,說:“我壓根兒就沒有遇見過這樣的尸體又何談解剖。安萌,你為何會往那方面去想呢?你不覺得這很離奇嗎?如果世上真有這殺人于無形的手段,那為什么在史上根本沒有記載呢?點穴術一般都要對死穴進行打擊方可致死,比如太陽穴,又比如血海穴,再比如藏海穴,少林的三十六點穴術無不都要對穴位進行打擊,有打擊就有傷害,就有病理痕跡,這些都能通過解剖而發現。除非頸動脈竇……”說著,他戛然而止,眼睛忽然一亮,而且抬手拍了下腦門,興奮道:“對!一定是這樣!我就怎么沒有想到呢?”說著,急忙對安萌道:“安萌,快!快檢查死者的頸動脈竇,一定是那里出了問題。”
見他如此興奮,而且像個孩子一樣,安萌也不禁被感染了。他能一下子想到這關鍵之處,在頸動脈竇應該會有重大發現,但愿不會再令人失望,如果再失望那無疑就是絕望,她心里嘀咕著,還默默地祈禱著。定了定神后,深呼吸一口,她開始動手解剖。陳法醫在一旁歪頭瞅著,眼睛一眨不眨,還不時地指指點點。
安萌首先用木枕將死者頭部垂于操作臺邊緣下方,這樣動刀和切口更順暢。接著,她舉刀自頦下至胸骨柄上緣沿前正中線作一縱切口,又自縱切口上端沿下頜骨體下緣向外后方。安萌下刀非常輕,而且用力恰到好處,切口不深不淺,頸闊肌保持十分完好。
看她手法嫻熟,刀法老道,陳法醫不住地點頭,心想,這安萌天生就是干法醫的料,年紀輕輕,技術不比他這個老法醫弱,后生可畏,若是別人,這個時候會猜忌她是來搶飯碗的,長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同行禁忌,這是職場鐵律。陳法醫自然沒有這個想法,更何況他再干兩年就要退休了。他抬頭看了看安萌,見她額頭上有汗珠,立即拿抽紙幫她擦了擦,然后將目光落下又停在她的手上……
安萌在清理并觀察頸闊肌的纖維方向、厚薄及起止。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她又開始動了,然后開始觀察面神經頸支至頸闊肌的分布情況。接著開始在胸鎖突肌淺面分離頸外靜脈,向上追蹤至下頜角,向下追蹤觀察,在頸前正中線兩側,尋找頸前靜脈,觀察其走行及匯入,并用刀柄進行探查。
這是個細活,注意力高度集中,而且身子傾俯,頭也低著,安萌有些累了。她抬起頭搖了搖,抻了抻腰,轉動轉脖頸。
在安萌歇息時,陳法醫含笑道:“別緊張,下面是關鍵部分了,千萬要注意下刀力度和角度,切勿損傷深面的副神經。你要在胸鎖突肌后緣中點附近,尋找呈輻射狀排列的枕小神經、耳大神經、頸橫神經及鎖骨上神經等淺出處,再沿各支神經向周圍剝離,保留淺靜脈和皮神經,去除淺筋膜,觀察頸筋膜淺層,也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套層,包繞胸鎖乳突肌,向后外方覆蓋頸外側區的情況,向前覆于舌骨下肌群的前面、至正中線形成頸白線的情況,這樣才能完整地解剖頸筋膜淺層及頸部淺層肌。”
這既是安慰又是鼓勵,更是重量級的指導。師傅領進門,修行靠各人。抬眼望青天,師傅在身邊。學手藝都是這樣過來的。這個時候,安萌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導師。導師對她很器重,常常夸她是自己帶過的學生中最有天賦的一個,不是其中之一,是唯一的一個,夸她不僅在痕跡偵查方面天賦異稟,而且在“死亡醫學”方面也是個奇才。因此,導師在她身上傾注了自己所有的心血,把自己畢生絕學全都傾囊相授,并寄希望她畢業后進入公安部工作,而且還幫她落實好了。可她辜負了導師的一番心意,悄悄跟隨父親南下了,把導師氣得都吐血,并發誓不再認她這個學生。現在,不知導師還生不生自己氣,不會真不認自己吧?看著陳法醫,安萌想念導師了。
見她突然發呆,愣愣地瞅著自己,陳法醫不明所以,以為自己的臉花了,連忙拿抽紙去擦,都擦了好幾回,可安萌依舊傻傻地盯著,他連忙揮了揮手,見她眼睛眨也不眨,眼珠子一動不動,這才明白她跑神了,于是,輕輕地吼了一聲,這才將她驚醒。
見她緩過神了,陳法醫笑著打趣道:“方才這么出神是想男朋友啦?男朋友在哪工作?什么單位?不會也是研究生吧?”
被他突然一問,安萌猝不及防,臉噌的一下紅了,一直紅到耳腮根下,愣了一下后,連忙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眸子里盡是羞澀,結結巴巴道:“那、那有,沒、我還、還沒呢。”
瞅著她窘迫而羞怯的模樣,陳法醫止住笑,不相信道:“你不會還連個男朋友都沒有吧?這都什么年代,像你這般的姑娘,要才學有才學,要相貌有相貌,才貌雙全,追你的男生怕是要排到六環之外了吧?我才不相信呢。”
陳法醫知道她在那所名校讀的研究生,而且也知道她的導師是誰,譚梓將這些全都告訴他了。那天,當譚梓將她介紹給他時,起初,還很懷疑,根本不相信一姑娘家家的有這等本事,尤其是尸體解剖,莫說是姑娘就是連男生聞一下這腐臭的氣味也要吐個翻天覆地,沒個七日八夜根本順不過氣來。后來,見她進解剖室像個老手,抄刀解剖得心應手,而且手法十分嫻熟,刀法精湛,他終于相信了,再聽了譚梓的介紹后,他終于徹底嘆服了。
像這樣好的姑娘竟然還沒有男朋友,就是打死他,陳法醫也不會相信。他定定地看著她,心想,或許年輕人有年輕人的想法。同時,通過這些日子的接觸,他也漸漸了解了一些安萌。她低調,不張揚。按現代人的說法,她不炫,是特么的純欲,瞧上去有點像鄰家小妹。
見陳法醫老用懷疑的目光盯著自己,安萌的臉更緋紅了,紅得就像熟透的紅蘋果似的,捏一下怕是要出水了。她咬了咬唇邊,囁嚅道:“陳、陳老師,我、我沒、沒騙你……”
“好了,我們還是繼續吧。這謎底能不能揭開,今天就看你這把刀了。”陳法醫不再跟她糾纏。
安萌終于笑了。她點點頭道:“行。你就瞧好吧,我一定不會令你失望的。”說完,雙手又開始忙碌起來。
兩人都屏聲斂息,解剖室里頓時靜極了,只聽見滋滋的撕裂聲和刀鋒的切割聲。陳法醫的臉色十分凝重,而安萌的臉上則平靜得像一汪清水,沒有一絲波瀾。她一會兒切一會兒剝離,雙手沉穩,目光淡定。方才陳法醫說的那些,她雖然跑神,但卻全聽進去了。有些人,真的可以一心二用,她大概就是這類人吧。不一會兒,她順利地將頸動脈竇部分剝離開了,兩人的臉上也都漸漸露出了笑容。
然后,兩人又開始仔細察看,尋找被外力侵害過的痕跡。肉眼目測后,安萌又開始使用電子顯微鏡觀察。不一會兒,她的臉上漸漸樂開花了,興奮道:“可算是尋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