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世界太殘酷了,讓他撞碎玻璃墻,吃掉玻璃渣就知道錯了。”
方仁野的明星夢,讓人格外苦惱。為了打消外孫進入演藝圈的念頭,老頭子方華托在影視基地做群頭的遠侄李大松帶孩子去見見世面,實則是讓剛上大二的方仁野吃點苦頭。
年輕人覺得苦和累了,自然就會回來好好念書,不會整天想那些不切實際的事情。
第一次見到周幸,就是在那年冬天的荔浦影視基地《咖喱雞》的片場。
那天的拍攝一直不順利,被稱為“片場暴君”的導(dǎo)演施明山語氣自然很糟糕。
“這個畫面不好我拍了沒有用的!燈光軌道十次!試十次!你要給我連續(xù)的燈光都是一樣的我才能拍!”
……突然而至的風雨雷電徹底打斷了拍攝,施明山憋了好久的火也跟著爆發(fā),扭身一腳踢翻地上的塑料凳。
眾人看著他,像群提心吊膽的狐獴。
方仁野躲在李大松身后,小心偷看門邊那個高大的背影。傳聞中施導(dǎo)脾氣不好、罵人太狠,這才看見了小小一角就感到巨大的壓迫力。不過他也聽說過施導(dǎo)才叫卓行開始做演員的時候就是這么個暴脾氣,想來人年紀大了性子卻是難以改變的。
施明山對著雨簾站了一陣子,見閃電和雷鳴像狂蜂亂舞,嘈嘈雜雜,一時半會停歇不了。他轉(zhuǎn)身往內(nèi),邊走邊招手。
“來來,來。我們開個會。”
幾個主要人員才圍到機器后面,施明山就開始對著燈光發(fā)難。
“你知道我要什么吧?”
“知道。”
對方唯唯諾諾。
“那你為什么做不到呢?”
方仁野縮在角落,聽著施明山對工作人員和演員的呵責,拐了一下李大松。
“大松哥,總是這樣嗎?”
李大松嚼著牙簽。
“做你的就好,就來體驗幾天生活,管這個干嘛?今天這樣還是好的了。”
方仁野沒接話,側(cè)頭專心的盯著正在罵人的施明山。前兩天零下五度,為了一個場景施明山穿著薄羽絨在野外的土路上示范連跑了二十多次。這個六十多歲的男人,一米八幾的大個子,跑步的姿態(tài)和背影與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無異,看多了竟讓方仁野覺得有些心酸。
因為這實際上已經(jīng)是一個老人了,一個比自己大四十多歲的人,竟然在功成名就之后還這么拼這么搏。才叫他知道大導(dǎo)演不是只坐在監(jiān)視器后面,臟活累活也不是理所當然的丟給別人,在講戲過程中甚至不惜讓人將自己摁到水中。
“你不能有借口的!”
突然一聲爆喝,將方仁野扯出回憶,豎起了耳朵。
“你這樣是沒有用的。誰沒有壓力,何止是睡不著掉頭發(fā)。你既然吃著這碗飯就不要找這么多理由。無語。你姿態(tài)不對,連五官的控制也不對,我不是讓你演一個小偷。演不了就換人!”
多瞥了幾眼那個縮頭縮腦的流量演員,圍著羽絨服跟豎起來的雞仔餅一樣,也不見得有多稀罕。
方仁野湊到李大松耳旁,語氣稍帶得意。
“我覺得我也能演。”
“演什么?你?先減肥吧。真當小白臉這么好做啊。”李大松牢記方華的囑咐,張嘴不忘潑涼水。
“我胖嗎?我有183的,150不到,不胖的哈。”
大松搖搖頭,“這邊和那邊,是兩個世界,進去了就連高矮胖瘦都不一樣。”
“哦,是因為鏡頭能把人拉寬,是吧?”
李大松斜了眼天真的小表親,將咬軟了的牙簽吐出。“呿,是連性別也不一樣。”
意識到不便再開口,方仁野撐起身子。
“大松哥喝咖啡嗎?”
李大松沒接著他的話,只開口勸道。“阿仁,只有施導(dǎo)的劇組條件比較好,咖啡管夠,你體驗體驗生活就撤了吧。瞧我這紅眼惡鬼的樣子,等你開學(xué)了,就只好好念書,以后找個好工作,不比這行香嗎?”
方仁野暗暗白了一眼,雖說念書不錯,可他還是有格外的想法。就像賺錢有很多途徑,也不是非得不走哪一條,倒不是向往什么五光十色,而是心癢,癢得難耐。要是以其他什么職業(yè)去謀生,在他當下的意識里倒是像雞肋中的雞肋。
咖啡很燙,方仁野端著紙杯小心嘬飲。邊飲邊走向門廊,房外大雨披風婆娑繞城,耳后不時傳來施明山三兩句高聲的喝責,他逐漸開始享受這樣的環(huán)境。
余光瞥到有人朝這邊來了,方仁野忙轉(zhuǎn)回李大松身邊。
來人是施明山的助手,手提肩扛幾個彩色購物袋,進門就直奔十幾人圍成的“會場”,與正在訓(xùn)斥人的大導(dǎo)演耳語。
“怎么啦?”方仁野盯著施明山,見對方臉色稍微緩和,拍著大腿準備起身,不由得自言自語。
這時目光朝不同方向的李大松也突兀的來了一句。“喲,來啦。”
隨聲,一老一少兩個女人由門外緩緩而入。
方仁野扭頭看過去,只覺在一瞬之間冰冷嚴肅的片場被甜柔的蜜桃香氣溫暖,甚而令他連雙眼也遮上了粉色的玻璃糖紙。
又瘦又高剪著齊耳直發(fā),一眼就看得出已經(jīng)是奶奶年紀的女人,方仁野是知道的——《咖喱雞》的制片人高錦。而另一名穿著裸粉色翻絨機車外套的年輕女人他卻沒見過。
“大松哥,誰啊?”
“老婆呀。”大松聲音賴賴的。
“什么?”方仁野忍不住再次偷瞄年輕女人的身影,“誰的老婆?”
“喲,你不知道。施導(dǎo)去年不是有新聞?wù)f結(jié)婚了嘛。”
“這個?”
明白了,可心里卻不是那么好接受,方仁野連說話的聲音都有些猶猶豫豫的顫抖。導(dǎo)演的八卦沒有太高的流傳度,他是有聽說過施明山老夫少妻,到怎么也想不到對方是一個才二十出頭,長相也說不上驚艷的女人。
方仁野瞪著眼睛,再次看向女人。
她正撒著嬌環(huán)住施明山的腰,仰著的臉像清晨樹林里的小鹿般明媚而可愛。再瞧施明山此刻的臉上也糊滿了濃得化不開的溫柔,瞇眼細笑,低頭在女人唇上輕輕一吻。
“厲害不?早就跟你說了,別往烏煙瘴氣的地方鉆。”
李大松抓住時機,不著調(diào)地又開始做身邊這位小老弟的思想工作。
方仁野蹙眉,和剛才的感受不一樣,他對這個年輕女人的好感頓時消散,甚至有一點厭惡。如此巨大的年齡差,無非是一出金錢與美色的“梨花壓海棠”。當然也再次讓他認識到了金錢的能力。
“不過倒是,施導(dǎo)幾十年什么樣的大美女沒經(jīng)歷過,要有這個小妮子的半點功力,躺著花別人的錢不開心嗎?等老公死了,自己還年輕,再找個像你這樣的年輕小白臉。那日子~美呀。”
李大松說完,見方仁野還盯著那邊,怕被人發(fā)現(xiàn)他的失禮。忙扯了一下。“別看了。人家有的我們沒有,我們有的青春也不值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