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雖有荊棘,吾亦往
四人兩駕馬車從小花枝巷出來,許慶看了看天色,并沒急著去寧榮街,而是找了一處車馬行,把兩駕馬車暫時存在了那里。
今天照理是新人回門,許慶本來準備了些禮物存在馬車里,也都被搬了出來,這時耿火火瞧著一堆物什笑道,
“師弟,我不乘馬車陪你走路已是破例了,你不會讓師姐幫你抬禮物吧?”
耿火火并沒有閨閣女子的柔弱,可做為一個郡公主,如果親自搬抬禮物,也確實有些失了身份。
如果被相熟的人瞧見了,還不知道要如何置喙南安郡王府,畢竟如今的南安郡王,正奉了太上皇的旨意,和番國對峙。
如果耿火火這般做了,恐怕還有人以為南安郡王是不是吃了敗仗,連自家妹子都維系不住,要做這等粗話。
“那怎么能呢。”許慶知道耿火火是打趣,笑道,“師姐何等身份,這些小事兒,自然不用你親自動手,若被老師知曉,我難免要挨板子。”
他朝劉之桃說道,“小桃兒,對長安城,你比我熟悉的多了,那就麻煩你臨時找幾個力士,再找幾個樂師來,今兒回門,總要熱鬧一些才是。”
來長安之前,許慶就知道今天去賈府,不僅要吃閉門羹,估計還要起些沖突,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他并不是沒有做預案,已有了些想法。
“這個簡單,我去去就來。”劉之桃對于這些事情,是能不動腦子就不動腦子,反正有許慶做主,他照辦就是。
這也是這么些年來,兩人一起處事時的慣例了。
“呵,”耿火火見許慶似有準備,這便笑道,“師弟,我還以為你和劉家莊其他人一樣,都是直來直往的性子,原也不是。
那你打算如何做?“
耿火火對于許慶決定去賈府,一直是持隔岸觀火的態度,甚至有時還添些油加些醋,也真是好師姐了。
這時聽她這般問,許慶便正色道,“火火師姐,我們這一生里總有許多正確的事情要去做,哪怕那些正確的事情前方到處是荊棘,總不能因為有荊棘就束手。
不束手是底線,但具體怎么去做這些正確的事情,又達到彼岸,卻有許多方法,師弟不才,并不想去賈家送死,受辱。“
許慶這話兒出自于心,又說得悲壯了些,惹得耿火火笑道,“所以,師弟今兒去賈府,即便明知可能會受辱,也覺得是正確的事了?”
“然也!”許慶笑了笑。
……
國子監,這時夏歧正在和一老叟在亭子里對弈。
兩人似乎很是熟悉,卻都沒怎么說話,老叟才落了一子,夏歧便擰眉思索了起來,半晌,只見他雙手一推,那棋盤上的黑白二子便糊成了一堆,說道,
“不玩了,不玩了,老夫手談的功夫自是天下第一,只是今兒沒什么心情,好想要做詩一首。”
他伸出手來,仆人趙年立刻湊了過來,往他手里塞了個紫沙小茶壺,夏歧這便慢悠悠的喝了起來,對剛才發生的事情,似乎并不以為意。
那老叟是國子監祭酒,叫安如,胡須眉毛皆白,看著一幅仙風道骨模樣,只笑道,“夏兄還是這般耍賴,性子可一點沒變。”
夏歧反駁道,“安兄,這話從何說來,咱們這一局又不是終局,誰輸誰贏還說不定呢,怎么能說是耍賴,你這也太小人之心了。“
安如說他耍賴,夏歧自是不認了,反說人小人之心,也真是巧舌如簧。
“好!好好!“安如笑道,”算你有理,不過,你有多少年沒有收弟子了,卻偏偏收了郡公主和許慶,又是什么道理?
對了,那首詩,當真出自你手?“
棋盤是刻在石桌上,橫豎已有些模糊,旁邊就有小銅壺里煮著茶,安如給自己沏了一杯,老神在在。
“放屁,“夏歧手握紫沙壺不悅道,”你這個老東西作不出好詩來,反而又要說我,那詩,自然是老夫親歷了疆場,有感而發。
你們國子監這些年來偏劇一隅,收不到好資質的弟子,這倒是羨慕我么?“
夏歧見安如老實在在的樣子,一句話就懟了過去,讓安如很是下不來臺,不過安如并不介意,只笑道,
“師弟啊,你不該回來的。”
見安如喊自己師弟,夏歧也不好再耍活兒,怔了怔說道,“師兄啊,咱們都是讀書人,世受圣人教誨,怎敢獨善其身?“
“當真?“
安如笑道,“既如此,太上皇命你做國師,你緣何便逃了,收了一個秀才做弟子,知道了人家惹了禍,這便也逃了?”
這話兒,可謂是直捅心窩子,惹得夏歧抱怨道,“師兄,話可不能這般說,圣人趨吉避兇,這都是常有的事情。
若不是為了我那弟子,我又何需在這里與你廢話?“
兩人都是老狐貍了,也都是第一任國師的弟子,當年國師叛逃之后,由安如代掌了國子監祭酒的職位。
如今國子監式微,一日不如一日,安如倒顯得渾然沒有放在心上,只是聽之任之,這自然讓夏歧有些不爽了。
所以師兄弟兩人每次相見,都像是開了一場吐槽大會。
……
寧榮街。
之所以叫這個名字,皆是因為這在這條街上有御賜的兩座國公府邸,名為寧國府和榮國府,兩府幾乎占滿了整條街道。
今兒寧榮街一如以往般熱鬧,程曦漸開,溫潤陽光照在街道上時,不管是寧國府還是榮國府的人,以及依附兩府而存在的同族和仆役們,都已經忙碌開來。
街上行人往來,都匆匆忙忙。
賴大是榮國府的家生子,也是大管家,平日里除了統領一些雜事之外,也負責看家護院,他今兒尤其的精神,自是以為在大小姐回府這件事兒上立了不小的功勞。
榮國府大門外,兩頭石獅子赫然而立,賴大帶了十數個小廝,人人手里拿著棍棒,正在引頸張望,似在等著人來。
那賴大說道,“好個許慶,竟還敢登門,真是不知死活。”
卻是。
他半個時辰之前,收到許慶差人送來的拜帖,說是今兒是三日回門,那賈元春已和自己拜了堂,成了親,他自不能失了禮。
拿到拜貼后,賴大不敢耽擱,立刻就送入了府里,自己也糾結了一眾小廝們,就想著讓許慶吃些苦頭。
他已等了些時候,卻不見許慶人影,不免有些心急,恰巧這時寧府里的老仆人焦大手握著酒葫蘆不知從何處渡了過來。
賴大打趣道,“焦大爺,這才早上,你已又喝上了么,遠著些,我只怕待會兒濺你一身血,你一個老鰥夫,又如何使得?”
“日恁娘,”焦大喝得暈暈乎乎,當即破口大罵道,“賴大,你焦爺爺陪老太公爭戰的時候,你還在你娘肚子里呢,這會子……”
“咦,”他罵得正爽,還想再給賴大上一課,那料卻聽到從寧榮街那頭傳來咿咿呀呀的鎖吶聲,讓焦大瞇縫了眼睛,張著耳朵傾聽。
卻見,
一群樂工吹著嗩吶,后頭跟著一群力士,抬著紅布包了的禮物,正施施然的朝著榮國府大門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