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女人,你的名字叫虛偽
普通人最普通的觀念:有啥別有病,沒啥別沒錢。
人民醫院,對李蓉來說,不是個好地方。
十九年前的中午,兒子頂著太陽在人民醫院出生。
十六年前破曉,閨女迎著太陽在人民醫院呱呱墜地。
這兩次經歷,是她人生中最寶貴的財富。
直到四年前凌晨,丈夫在人民醫院咽下最后一口氣。
自此以后,每聽見人民醫院,她就忍不住心驚肉跳,就像是有人伸手破開胸腔,用力攥著將心肝脾胃腎和腸子一把扯走,撕心裂肺的疼。
從二八大杠上下車的時候,雙腿不聽使喚,渾身僵硬,眼神失焦,臉上寫滿了生無可戀。
“媽,你別這樣。”唐宋攬著李蓉,這才發現身高一米六五的女人和他印象中那個富態的影子死活也重合不到一塊去,哪怕用力捏,最后也嘩的一下支離破碎。
五米長,一米多高的臺階,他幾乎是抱著李蓉上去的。
李蓉咬著牙,嘴唇開始抽搐,然后眼淚不聽使喚,噼里啪啦的往下砸。
“小真肯定沒事。”唐宋說的篤定,他的妹子無病無災,從小美到老,這次肯定只是個意外。
心里雖是如此想,當被護士攔在門口的時候,唐宋還是慌了。
哪還有安慰李蓉時的鎮定?
天旋地轉,靠在走廊冰冷的墻上,身子不聽使喚的往下滑,最后抱著腦袋坐在地上,把自己縮成一團。
賊老天,說好的重生者福利呢?
給了他這種重重考驗的地獄級難度開局,難道打算讓他成圣?
成年人的脆弱往往來的更容易,忍著不哭,卻抽噎到缺氧。
病房門吱扭一聲,一雙棕色的燙絨面短靴停在視線里,緊接著是甜膩的女聲:“唐宋,你別擔心,小真只是營養不良。”
女孩斟酌了好一會,輕輕的說道:“可能是餓的。”
唐宋聞聲抹了一把眼淚,抬頭,一張上輩子只出現在醉夢中的俏臉印在眸子里。
眼前這個面容姣好,俏麗又干凈的姑娘正是他的初戀,魚塘塘主李佳然。
他只是含糊其辭的嗯了一聲,然后扭頭去找李蓉的身影。
李佳然永遠是那么善解人意,一如上輩子兩人談戀愛時一樣,通過他的一個眼神,就能讀懂他的心思。
“阿姨已經進去了。”李佳然側過身子,用戴著粉色兔耳朵手套的左手指了指虛掩著的病房門。
“謝謝。”唐宋從地上爬起來,很不顧及形象,或者說在李佳然的面前,根本沒有顧及形象的必要,因為不管上輩子還是這輩子,前者都見識過他最狼狽的樣子。
進了門,伸手扶住門把手,唐宋忽然停住腳步,扭頭,輕聲道:“小真的醫藥費用了多少,我還給你。”
“現在不是談錢的時候,小真身體要緊,我媽說要補充營養……”李佳然掰著手指頭頭是道的講,語速很快,卻又保證每個字都能清晰的送到唐宋耳朵里,而且語氣很認真,看不見一點表演的痕跡。
“砰”的一聲,用朱漆寫著403字樣的病房門在驚慌失措的瞳孔中放大,撞在鼻尖上,把她撞愣了,大約過了五秒鐘,痛覺才反應過來,酸疼瞬間占據了腦子,姑娘捂著鼻子,緩緩蹲下來,抱著頭啜泣。
嗚嗚嗚~
李佳然號列車發動了。
走廊盡頭傳來清脆的噠噠聲,穿著白大褂的女醫生越走越近,看著抱頭啜泣的李佳然,揉了揉眼睛,沒錯,是她閨女。
“咋回事?”聲音急切。
剛進病房的唐宋也跟著心生忐忑。
女醫生是李佳然她媽蔡舒萍,人民醫院婦產科主任,妥妥的地頭蛇。
就在他以為東窗事發的時候,門外的李佳然一下撲到蔡舒萍懷里,嚎啕大哭,然后指著病房門咧嘴道:“媽,它撞我!”
“……”
“倒霉門,媽一會就讓后勤把它拆了,拉到咱家劈柴燒。”
李佳然吸溜著鼻子,很認真的撒嬌道:“那我要用這張門烤地瓜。”
“別忘了給媽帶一個。”
“……”
記憶又出現了偏差,上輩子可沒有這種母慈女孝的情節,蔡舒萍對李佳然橫眉冷對,對他這個臭司機更是連個白眼都欠奉。
到底是哪里出了錯?
胡思亂想的時候,悠悠轉醒的唐真一聲病懨懨的哥,把他從混亂的思緒中拉扯回來,緊接著一只白皙到能一眼分辨出血管的手攀上他的袖子,輕輕扯了扯。
看似撒嬌其實是在求援。
李蓉已經撲在她懷里,哭的沒有邏輯了。
甚至分不清到底誰才是病人。
“十六歲的人,還能餓暈過去?說你蠢都是夸你。農村的土狗餓了還知道叫兩聲呢。”本來是想安慰,可話到嘴邊偏偏成了呵斥,罵著罵著,鼻子開始發酸,喉嚨發澀。
可不是嗎,十六歲的人了,怎么能餓暈過去?
“我錢夠花,只不過是這幾天降溫,下午學校非要組織課間操長跑增強體質。哥你了解我,我這個人能躺著絕不坐著,能坐著絕不站著……”小心翼翼的抬頭,眼神閃躲,狡辯道:“而且這幾天我不方便,所以其實是累暈的。”
“那也不光榮,特殊情況你倒是跟老師請假呀,平時在家跟我針鋒相對時牙尖嘴利那套哪去了?”他猶不解恨,氣的站起來像個無頭蒼蠅一樣亂走,嘴也不閑著,數落的話一句接一句,根本不用思考。
“行了,我還沒死呢,輪不到你教訓小真。”哭了一個回合的李蓉揉著通紅的眼睛倚著胳膊坐起來,幫唐真掖好被子角,才冷森森的看著唐宋。
“媽,我這不是著急嘛?我是她親哥!”
“我也是她親媽。”聲音戛然而止,李蓉扯出牽強的笑臉,看向門口,感激道:“蔡主任,小李,真是謝謝你們了。”
“別見外,搭把手的事。”蔡舒萍笑著走進來,李佳然暗戳戳的拉著蔡舒萍白大褂的衣角,小心翼翼的瞄了唐宋一眼,然后驚慌失措的收回目光,躲在親媽身后,當起了掩耳盜鈴的鴕鳥,兜著臉揉揉還泛紅的鼻子,無聲的控訴。
唐宋心里嘀咕了一句:虛偽。
如此爐火純青的演技,上師專屬于誤人子弟,不上北影上戲才是娛樂圈的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