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另有隱情
“小唐,今天多虧你了。”
從礦井里上來,回到燒著爐子的休息室,魏作東還后怕不已。
這種時候,他已經沒了煤老板的豪邁和鎮定,反而有些惶然,急需一個能為自己出主意的狗頭軍師。
冷靜又有條理的唐宋無疑成了他的主心骨。
不愧是唐遠方的種,這種處變不驚的擔當是一脈相承的。
至于那些詛咒自己,惦記壯壯的虎狼之詞可以暫時放在腦后。
“應該的。”唐宋摸著鼻子,莫名的有些心虛。
“我覺得你說的有道理,錢財乃身外之物,安全對煤礦來說才是最重要的。”見唐宋贊同,魏作東娓娓道出自己的打算:“在二號礦洞回填之前,我不打算讓工人下井。”
唐宋不置可否,提醒道:“這么一來,工人恐怕會有意見。”
別扯什么為了工人安全考慮,這個理由雖然是實情,卻不會有人領情。
眼下這個年代,大伙干活就是為了掙錢。
你這不安全,大伙就換個地方,等你再開工,人早就跑光了。
“大錢我都認了,還差工人這點工資?”魏作東瞄了他一眼,頗為光棍的說道:“只要回填工期結束,大伙還肯到我這來上班,這段日子一天按照三噸煤的標準補貼。”
一個人補貼三噸煤,就相當領著每天六十塊的薪水休假,煤礦井下作業的礦工將近六十人,意味著魏作東每天要多支出三千多塊錢。
一個月就是十萬出頭。
唐宋笑著拍了個馬屁道:“二哥仁義。”
“少來這套。”魏作東將圖紙鋪在桌子上,用指尖點著,唏噓道:“這張圖紙,當初是你老子請他老師,他們師徒倆一塊做出來的。”
“我呢,相信你老子,你老子相信他老師。”
頓住一下,魏作東掏出一根塞到嘴里,呢喃道:“你老子那個人,嘴緊,有七分能耐,只說三分,偏偏要做到十分,所以這張圖紙不應該出錯。”
直到現在,魏作東還對二號礦洞存在的透水風險耿耿于懷。
甚至在他看來,這種突兀冒出來的風險屬于飛來橫禍,有點莫名其妙。
唐宋沒說話,人生有時候就是不講道理。
由于魏壯壯的原因,上輩子他也了解過這次礦難的詳情。
權威調查結果都是管理漏洞,外加違規操作,采掘范圍超出許可,挖到了地下水脈,造成的地下水倒灌,最終釀成大禍。
不過他也理解魏作東的心態,趨吉避兇是人之常情,對已經發生的或者即將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意外,大多數人都不能面對。
“提早發現,總歸是個好事,你呢,千萬別想太多。”
魏作東驚訝的挑起眉毛,有些不習慣唐宋現在的語氣。
怎么說呢?
老氣橫秋,有一種看透什么東西的淡然,不應該存在一個十九歲毛頭小伙子的身上。
“或許吧,不過我不是在乎這點錢。”試著遞過去一根煙,等唐宋接過去之后,魏作東才嘆氣道:“就像你說的,能用錢解決的事都不叫事,二哥真不缺錢,就是覺得這事挺操蛋的。”
從井下上來的時候,他想過如果沒提前發現透水隱患的后果,恐怕是一個誰都不能接受的結局。
苦笑著搖搖頭,忽然驚醒,從椅子上跳起來,瞪直了眼睛喊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一口氣重復了好幾句,整個人像是瘋了一樣,把腦袋伸到辦公桌后邊的抽屜里,好一陣雞飛狗跳的翻找,拿出來一摞資料,自己看了一會,把資料抖得嘩嘩作響,激動異常:“我就說,我魏二雖然不是啥好人,但也沒干啥天怒人怨的缺德事,不應該這么點背兒。”
“你瞅瞅。”他把資料推過來,得意洋洋的點頭。
“這是?”唐宋伸手撿起資料,大致瀏覽了一會,沒看出什么有營養的信息來。
魏作東一抬屁股,坐到桌子上,伸手很有節奏的敲著桌面,發出噠噠聲。
“河西礦區這一片,最大的煤礦是二幺三,早些時候,二幺三有十七個礦洞,兩千多號工人。92年的時候,停了九個礦洞。”
頓住一下,魏作東繼續道:“其中十四號廢棄礦洞離咱們最近,我懷疑是十四號礦洞廢棄之后,滲水倒灌,形成水倉,而咱們二號礦洞極有可能快挖到十四號廢棄礦洞的水倉了。”
唐宋覺得有些天方夜譚,如果按照魏作東的懷疑,二幺三煤礦成了盜采的那一個,順便在他的地盤留下了一個隨時突水的大號水倉。
上輩子可不是這樣。
看著魏作東信誓旦旦的樣子,唐宋有些遲疑。
這種時候,撒謊是沒必要的。
只要再下井一次,看看煤層掛汗的顏色氣味,就能分析出是地下水脈突水還是十四號廢棄礦洞的水倉倒灌。
“再下去一趟?”
“沒必要冒這個險。”魏作東老神在在的哼道:“要看也得讓二幺三的人下去看。”
作為曾經的二幺三煤礦技術員,他當然知道礦上存在盜采的行為,只不過公家的煤礦,誰又能說什么。
如果魏作東的分析屬實,唐宋覺得確實有必要好好算算賬。
畢竟上輩子,魏作東為此背了一生的黑鍋。
當然礦難事故他作為煤礦老板依舊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但主要責任應該是二幺三煤礦的。
“民不與官斗,要是二幺三來個死不承認怎么辦?”唐宋有些惴惴不安,畢竟對方的主管領導在縣里都是排得上號的。
“天王老子他也得講理,你當你二哥這些年都是白混的?”魏作東冷哼一聲:“要是礦難發生了,那些人有可能順水推舟把我賣出去。”
換言之,他現在全身沒有破綻,還真就不是隨便捏的軟柿子。
唐宋不放心。
魏作東前半輩子順風順水,連縣里領導都敬他三分,到了二幺三煤礦,一言不合上演全武行的概率不是沒有。
“我跟你一塊去吧。”
“也行。”魏作東撿起本田125的鑰匙,披上軍大衣剛準備邁步,從門縫里探進來一個腦袋,好奇的看了一會,嘻嘻笑道:“爸,忙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