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犧牲
梁興揚臉上沒有半分輕慢的意思。
他將劍擎在手中,卻再沒有對藍玉說些什么。此時說什么都不過是徒增煩惱罷了,梁興揚不打算把自己往日的一點情誼都在這種無謂的場面話里消磨干凈。
藍玉想,自己或許若認真與梁興揚打起來的話也不是他的對手。
他從來沒有問過自己與梁興揚誰的年歲更長些,他們兩個之間似乎總也到不了那一步上。此時此刻藍玉才忽然意識到,也許梁興揚從一開始對他便是有些防備的,這防備倒是不礙著他來救自己,他可能從發現了那枚冠羽的那一刻開始便意識到他們兩個早注定從一開始便不能同舟共濟。
他只是不太明白,即是如此,梁興揚為何當初還要施以援手。難道說他是愿意給自己設置些什么障礙不成?
藍玉也不知道該做何想,他只是忽然意識到,自己其實是應當做些什么的。
梁興揚沒有看見藍玉唇邊那一閃而過的苦笑,不過玄靈眼尖倒是看見了,她剛想說些什么忽然內腑之中生起一種極為奇怪的感覺,她自己是說不清道不明的,一時之間忙著思索此事,等再回過神來的時候便已經錯過了出言提醒的時機。
只是這似乎也沒有影響到梁興揚,梁興揚仗劍而出的那一瞬間便已經是心無外物的狀態了,他深知自己走到今天這一步是殊為不易,其中有多少艱辛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別說今日攔在他面前的是藍玉,便是他的師父此刻忽然活過來叫他不要如此行事,梁興揚也不見得會答應。
梁興揚的劍是一貫的快。
他不像是會用這種快劍的,常言道快刀斬亂麻,快劍其實也是一樣,劍快了便無物不可斬,然而快劍也不是誰都能用的,心無旁騖的出劍才能猶如奔雷一般,同時這用劍的心中也必定要無所牽掛才行。
梁興揚其實總是有許多的牽掛,他掛念著許多事情,其中最叫人覺得不可思議的便是天下。從前梁興揚與白云觀交惡的時候滿天下都是他的惡名,只說他是個妖孽,時事有異才會生出來的妖孽,只他也不在意。
但他的劍還是快,從前是藍玉看著旁人領教這快劍,今日卻是輪到他自己了。
等輪到他的時候,他才發現梁興揚的劍是很純粹。
梁興揚不是一個武道狂魔,他也不打算以劍為自己全部的招數,藍玉深知梁興揚身上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其實比起劍術來更能頃刻之間便了結了這戰局,他也知道梁興揚現下的時間其實不多,妖皇隨時都可能出現在他的面前,他也隨時隨地都要迎戰妖皇。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是妖皇的排頭兵急先鋒,哪怕是被逼迫著來的也是一樣,那就是事實。
然而他還是用劍。
這是不是他們之間情誼的最后一點證明?
驕傲的孔雀本應該為此感到憤怒,也許他想象中的決戰應當是全力以赴,哪怕雙方曾經是朋友也是一樣,然而這一刻他是在笑,因為今日藍玉來便是放棄了自己的驕傲,他是為族人來的,也是為梁興揚來的。
若是梁興揚深入孔雀一族興風作浪,藍玉倒是會毫不猶豫地攔在梁興揚的面前,但是從始至終這個哪怕是在妖族里也享有惡名的家伙從來都沒有做過濫殺無辜的事情,道士和妖族兩邊都對他橫眉冷對,卻沒聽說過誰毫無來由地在梁興揚手下喪命,那些有鼻子有眼的傳聞問到底也只是道聽途說。
倒是有幾個還有些名氣的家伙是折在梁興揚手里的,但是任誰都知道那些妖族究竟是怎樣的貨色,除了說一句梁興揚身為妖族卻綁著人族戕害同族之外再說不出什么,那些妖族身上都背著人族的血海深仇。
藍玉倒是不曾做過這樣的事情,所以即便是知道孔雀族的族長不管是藍玉還是藍玦來日都必然是敵人,梁興揚也毫不猶豫地幫了藍玉一把,藍玦當然是更好對付的那一個,梁興揚卻一直記得那個被屠的城。
人族講求什么來著?投桃報李。
他和梁興揚之間著許多年的交情,早說不上是誰幫誰更多些了。不過藍玉也知道如今梁興揚要做的究竟是什么,畢竟他手中那些石頭有幾個還是經了他的手,他為梁興揚的膽大而感到驚異,也很大逆不道地希望梁興揚真的能夠成功。
今日他藍玉是為族人而來,而不是為妖皇而來。
妖皇清楚自己這個不自量力的對手究竟有多少本事,也知道藍玉與他或許只能兩敗俱傷,但如果是有旁人在他們對敵的時候忽然偷襲暗算呢?他已經看見了,一邊那個小道士蠢蠢欲動的手。
真可惜,這塔上本來還有那小貓妖的,如果藍玉有的選的話他會選擇把自己終結在玄靈手里,畢竟是同為妖族,面子上不至于太過難看。孔雀就是這樣奇怪的一族,哪怕是送死也要給自己選個體面的死法,可小貓妖現下呆若木雞地站在那里,也不知道是因為念著舊情不肯下手還是旁的什么原因。
他覺得小貓妖不是那樣婆婆媽媽的,不過眼下已經沒有時間了。
藍玉身形一動。
曹明正在一旁也拔劍出鞘,他知道自己或許只是個添亂的所以一拔劍便曉得不應該上前去摻和這遠超了他實力的戰斗,然而眼前忽然一道藍影一閃,跟著便覺得手上的劍千鈞之重。
不是錯覺,是藍玉正掛在了他的劍上。
在曹明愕然的目光中藍玉嗆咳著微笑起來,他看見梁興揚也是一樣的驚訝神情,那快劍終究還是落在了空處,這證明至少在這一刻孔雀是快過他的劍的,藍玉有些得意地想。
“我是死在暗算之下,明白么?”藍玉笑了笑。“把我推下塔去吧,我可不希望自己的妖魂被收進這塔里受煉獄焚身之苦。”
曹明還想解釋這不是自己偷襲所致,可目光一轉看見梁興揚神情的時候便知道自己是什么都不用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