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章 縱身
“是啊。”劍橫秋依舊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黑黝黝的洞口,就好像里面什么時候就會另一只鳳凰一樣。“是她最小的妹妹,生而帶有異象。”
梁興揚想到清若的打扮,若有所悟,低低道:“原來她是這樣同鳳凰觀結緣的么?”
劍橫秋的笑容有些諷刺。
“不,遠比那要殘酷得多。”他輕聲說。“清若本就是鳳凰觀的弟子,是她當了許多年道士,結果自家出生的妹妹身帶異象,被師長說做是妖孽——”
劍橫秋微微冷笑起來。
“鳳凰觀當然知道這千丈地底之下究竟是什么,說那是妖孽,也不過是因為想要掩人耳目罷了。清若只能眼睜睜看著胞妹被鎮壓在千丈地底,她因著心有不甘而離開了鳳凰山,那之后才與我相遇。”
梁興揚一挑眉,心中已經有了些猜測。
恐怕清若最一開始吸引劍橫秋的原因,就是這同為棄徒而起的惺惺相惜。
看著梁興揚的眼神,劍橫秋似乎是有些惱怒。然而那惱怒也不過一瞬間,跟著他又冷笑起來,道:“你恨白云觀的心情,大抵是同當年清若恨鳳凰觀相差無幾。不過應當還是有些差別的,畢竟鳳凰觀還真是為了天下太平,只是本事不怎么精妙。”
梁興揚當然知道劍橫秋此刻故意提起白云觀是想要激怒他,然而最后也不過付之一笑。他早就習慣了時常聽見白云觀的名字,也習慣了這些沽名釣譽之徒所得到的溢美之詞,既然劍橫秋自知白云觀是個什么東西,他也沒必要在上頭白費口舌。
而按著劍橫秋所期望的那樣憤怒起來,似乎也不過平白叫劍橫秋看一點笑話。
只是聽見清若的故事,他還是不免有些唏噓。
自己信重的師門忽然成了插向心臟的一把利刃,那該是何等的無助?誠然殺一人可以救天下是天下萬民都希望看見的事情,然而那個被殺的人又當如何?被殺者的血脈至親又當如何?
殺一人能救天下,這一人若是甘愿為天下而死,那是一段佳話。若是那一人不愿為天下而死,本也無可厚非,可事情就壞在這一人必須為天下而死上頭,這似乎是一個永遠也不能解開的謎團。
究竟要如何行事,或許只有神明能夠去稱量,可是為何神明的命令就一定要讓人聽從?神明之上尚有天道,然而天道也不過能衍四十九,人依舊是那個一。
妖族不知道能不能成為那個一,總歸梁興揚想,自己要做的事情或許就是成為那個一。
他自嘲地笑了笑,道:“我不會為過去的事情神傷,我看你也沒有這個打算。”
劍橫秋冷冷道:“我的確沒有這個打算。我現在唯一的打算就是出這個幻境去,把李寒琚的鼻梁骨打斷。”
說完他轉過身來,也不管梁興揚能不能理解他的意思,只是自顧自地縱身沖那黑黝黝的窟窿里跳將下去。
梁興揚早在劍橫秋停在這里的時候便有所悟,畢竟劍橫秋不是一個愛講故事的,而他也看上去不像是打算在幻境中自殺,所以現在跳下去,必然是知道了跳下去究竟意味著什么。
于是梁興揚也跟在后面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果然,撲面而來的風是那樣的灼熱,梁興揚閉著眼睛,他心里很清楚將要發生些設呢么,但他畢竟還是一只蚌妖,盡管已經知道了自己并非蚌而是‘蜃’,對著地火也一樣有近乎于本能的懼怕。
只是什么都不曾發生。
他似乎跌入了一片空無之中,本來這纖毫畢現的幻境應當把此地的灼熱也一并體現出來,甚至于他方才站在那洞口的時候其實也已經察覺到了其下的溫度,但就在他墜入的那一瞬,一切都消失了。
就像是其下從不曾有過那樣洶涌的地火一般。
梁興揚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的便依舊是那一點飄飄蕩蕩的厭惡,這山上如今無風,所以煙霧一時沒有散盡也是應當的,梁興揚一時也分辨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幻境之中渡過了多久。像妖皇那樣的存在所布下的幻境應當是能混淆中術者對于時間的觀感的,也許他和劍橫秋在里面聊了那樣救的天,外面是早已經變了天地。
他忽然驚忡一瞬。
是了,這樣顯而易見的道理,他先前在陣中如何不曾想到?是有什么在那時候蒙蔽了他的想法?若是妖皇這幻術能夠悄無聲息地影響他的識海,那未免也太可怕了一些。
梁興揚幾乎是有些驚惶地看向了劍橫秋。
而劍橫秋也正看向他,面色亦有些不好看,顯然他也想到了這一點,正在心里詰問自己方才為何要在這樣緊要的時候講些無關緊要的過往。
是在這幻境之中,人會更加的情難自抑么?
梁興揚再去看場中的局勢,卻是大出他的意料。
如今整座山頭除了他與劍橫秋,的確是只有一道站立的身影。
但是那道身影不屬于李寒琚。
云英是在一邊倒伏看樣子已經昏迷過去,但站在那里的卻是玄靈,玄靈似乎聽見了這廂的聲音,轉頭來望向呆若木雞的劍橫秋。
是的,劍橫秋在那一刻的確是呆滯而不曾動。
不知是不是錯覺,玄靈頸子上的半塊殘玉正散發出瑩潤的光來,而她的眼神......
梁興揚的呼吸一滯。
那個眼神。
那是師父的眼神,而非神明的眼神。
這是怎么回事?不是說師父已經再也無法醒過來了嗎?從知道了妖皇不是燭龍而是滿懷怨念從燭龍尸身上生出的妖之后,梁興揚便意識到當初他對于身為玄女殘魂載體的師父那一場追殺是絕無留手的,唯一出乎妖皇意料的便是師父散去了自己的魂魄。
許是那個時候師父已經意識到了什么,才會選擇讓自己魂飛魄散。她在給玄女的歸來留下一點希望,所以妖皇依舊不肯放棄,要連師父的殘魂也不放過。
而現在,絕無可能發生的事情竟然就這樣真切地發生在他們的眼前,這讓梁興揚一時間不由得懷疑自己是否依舊身處幻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