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 曾見
此地聚陰,叫這鬼修六百年間有了千年的本事把這里變作層層疊疊固若金湯的一個所在,更是有世間遍尋不見的那一只‘眼’,可到了今日,到了梁興揚的面前,這一切反倒是都成了他的枷鎖。
鬼修踉蹌后退,他驚恐地看著梁興揚,不知道那一把有形的劍何以忽然刺入了他的胸膛。
這把劍自然不是合適用以斬鬼的劍,可上面如今有一點梁興揚的血。
梁興揚的血也不是無形之物,只可惜就如梁興揚自己所說的那樣,這鬼修的敗就是敗在這聚陰之地上。
鬼修太過依仗這聚陰之地和聚陰之地里的這只眼,他身上的力量幾乎全數帶著此地的痕跡,而梁興揚的血與此地卻也是同質的,所以那把劍本不能這樣輕易地將鬼修釘在當地,如今卻能了。
舍棄了肉體六百年的鬼修終于又恍惚覺得那具凡人的身體是回來了,撕裂般的痛楚之余他也覺出自己的身子有些沉重,他的喉頭嗬嗬作響似是驚懼之極,到最后也不過問出一句為什么來。
梁興揚沒有回答他。
他只半閉著眼睛,他能感受到一股被壓抑了很久的力量正在這黑暗的墓道之中涌動,那種力量是他不知忌憚了有多久的,他幾乎窮盡了幾百年的精力都不過是在遵照師父的愿望試圖找到能徹底封印這股力量的東西,可如今竟也要對之利用一二了。
妖皇如何能不知道呢?他只是一直不屑于出手罷了,他是自以為世上無人能匹敵這種力量,只沒想到自己一直苦苦尋找的神女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已經窺得這一點秘密,想出如此一個迂回的法子來。
只梁興揚還沒想通為什么世間會有第三只眼。
這本就是燭龍之目——燭龍本該只有兩只眼睛,當他曾經的肉體與天地同在之后,留下來的也該只有兩只眼睛才對。
難道鎮妖塔那一只,如今是假的?
梁興揚只覺得有些悚然,但面對這鬼修并沒表現出來,那不是如今他對付這鬼修的時候所要關心的事情,他只要知道自己也能用這燭龍之目的力量也就夠了。
在燭龍的一縷魂魄之前賣弄對燭龍之目的掌控么?那還真是班門弄斧。
梁興揚的嘴角掀起一絲冷笑。
他在進入此地之前從未想到會遇上這么一出,否則的話也不必劍橫秋跟下來,他一個人就盡夠了。發現那神龕之下藏著的是什么時他先是為未來而感到驚恐,然而緊跟著又意識到其實對這一戰來說這是一份機緣,只能說那鬼修的運氣實在是很不好。
若是真有旁的道士來替天行道的話,不論修為如何總是要比他麻煩許多的。
他現在只要向著自己體內妖皇的那一部分略略敞開一點心智便夠了,誠然不能太多,不然的話他就會被妖皇的性格所同化。
其實每次運用妖皇的力量,都會叫給他朝著妖皇更往前一步,所以他是不敢多用的,唯恐到了最后自己已經不是自己,連要做什么都已經忘記。
那鬼修看著梁興揚低眉垂眼,不知為何卻感覺到了一種來自于靈魂深處的恐懼。
“你是一直在用這里的力量修煉罷?所以身上也被打上了燭龍的烙印。”梁興揚淡淡道。“如今也到了該還回來的時候了,便是那妖皇也不曾如你這般下作——誠然,他是看不上凡人的魂魄。”
鬼修聽著他用如此熟稔的語氣談論起那個有史以來最為強大的妖物,只覺得自己是一點對敵的勇氣也不曾有了。他發出一聲野獸一樣的咆哮轉身要向更深處的黑暗掠去。
......只要從這個妖物面前逃開,他就還能——
能什么?
他只覺得自己的思緒是忽然遲滯了。
死亡的陰影,那是他逃避了多少年的一樣東西,為此他不惜用尸山血海去堆疊一條坦途,可是如今它又那樣勢不可擋地襲來,將他吞至沒頂。
鬼修緩緩低下頭去,只看見虛幻的胸腔之中有一把劍。那劍上眼下除了有一點古怪的藍色血液之外還燃燒著同色的火焰,就是這捧火焰讓他感受到了焚身之痛,他張大了嘴,痛極的時候竟是連一點慘叫聲也發不出來。
這一次梁興揚沒有再給他脫身的機會。
長劍橫斬,火焰像是遇上了什么中意的養料一樣驟然燒起一人高來,將那鬼修吞噬殆盡。
痛到最后,那鬼修總算是能叫出來了,可惜慘叫也不能幫他減輕多少痛苦,曾經他加諸在旁人身上的痛苦與絕望終于是以這樣的方式回來了,外面懸掛著的那千百個黃泉水繭在墓道的震顫中也一并晃動著,像是一只只沉默的眼睛注視著這遲來的復仇。
梁興揚在慘叫聲中緩緩擦著自己的劍,當然不是嫌棄自己的血臟,而是覺得這魂魄即便是無形之物,穿過去時也已經足夠骯臟。
他淡淡道:“我倒是還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你很快就能見到李寒琚了,因為我有預感,最終那一天不會太遠,那之前,李寒琚是一定要死的。”
梁興揚的聲音很輕,至于鬼修究竟能不能聽見他也并不關心,他只是看著那火焰緩緩熄滅而面前什么都不曾留下,而后緩緩走入了最深處的墓室。
他想,總得給李寒琚帶去點什么,告訴他他有個師兄六百年間沒有死,不過現在是死了。
梁興揚促狹地笑了笑,覺得自己很期待屆時會在李寒琚臉上看到的精彩表情。
而劍橫秋也站在墓室之中,他正舉著自己那團森白的火焰照亮周遭的一切,微微皺著眉頭很認真地研讀墓室里的壁畫。
“這是什么?那鬼修預備著飛升之后給后人留下瞻仰的東西么?”梁興揚信步走過去,頗有些漫不經心地問道。
可是當他走過去的時候,卻發現劍橫秋的神情十分嚴肅。
于是他也斂了笑意,問:“怎么?”
“你看這幅畫,是不是有些眼熟?”劍橫秋反問。
“是不是有些像那塔里的畫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