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興揚不會在這等小事上去駁劍橫秋的面子，而實際上，他也對劍橫秋眼下的情形也好奇，很想看看他所封存起來的究竟是什么樣的記憶。

　　山川變換已久，此處聚陰之地其實不大好找，但是在秋雁的記憶之中他們卻是看到了此地的本貌，這聚陰之地自然也要好找上許多，左不過是按圖索驥而已。

　　梁興揚從袖中掏出個羅盤來，劍橫秋看了一眼便笑道：“怎么，你這本事竟還沒有全落下么？”

　　他這一路上總夾槍帶棒的，梁興揚聽了覺得到了眼下的情形譏刺他一句也沒什么，便道：“師父教的，總不敢忘。”

　　劍橫秋的聲音果然便消失了。

　　梁興揚得了片刻的平靜，卻覺得清靜了反而不習(xí)慣起來。

　　他忽然微微一怔。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他會對安靜覺得不大習(xí)慣了？

　　五百多年，他總是獨自在這世上游蕩，到了哪里駐足片刻，也總是做些旁人都不大喜歡或是不會理解的事情，有的時候能袖手從容離去，更多的時候還要離開得有些狼狽，然而他早都習(xí)慣了。

　　現(xiàn)在這安靜卻如同是久違了，叫他不僅是不大習(xí)慣，甚至還要有些手足無措意味。

　　是因著什么？

　　當(dāng)然是因為玄靈。

　　玄靈竟用這么短的時間便已經(jīng)成為了他的一個習(xí)慣。

　　梁興揚微微苦笑起來，心想這究竟算是一件好事還是壞事呢？也許是一件壞事，因為他原本自詡是能保護玄靈的，卻發(fā)現(xiàn)不僅是對手發(fā)生了些變化，連玄靈自己也不像是他當(dāng)初想的那樣簡單。

　　他還護得住么？

　　只是從一開始追著那張相似的臉到如今發(fā)現(xiàn)其中真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他是不是能護住她便已經(jīng)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總要去做這件事。

　　不過一瞬，他便又很輕松地笑了起來。

　　既然不習(xí)慣，那便就不要這樣的寂靜相伴了。

　　“你這樣安靜可讓我有些害怕。”不管心底轉(zhuǎn)過多少念頭，他語氣總還是一派輕松的。“不如給我講講你瞧見秋雁的時候是個什么心情？我這些年在人間轉(zhuǎn)了許多圈，總該比你明白些。”

　　劍橫秋不知他轉(zhuǎn)的是個什么心思，只是淡淡道：“在人間？我是做過人，可你從來都只是妖。”

　　梁興揚想著，他說得也有道理，但還是笑意幾分促狹道：“所謂當(dāng)局者迷旁觀者清，說不定你與我說說時總能有些說話。”

　　劍橫秋還是冷冷道：“你想拿我當(dāng)笑話來聽？”

　　梁興揚道：“這我當(dāng)然不敢。”

　　他不等劍橫秋再說些什么，停下腳步道：“就是此地了。”

　　劍橫秋瞇著眼睛看了看眼前景象。

　　的確是能看出些特異之處的，地上的草也有一層慘淡的白色，是此地陰氣過重才引起的。附近卻是有一座極為華麗的陵墓。也難怪會因此引來盜寶者的覬覦。可是能修的起這樣陵墓的人當(dāng)然也懂得風(fēng)水，又怎么會在這等地方修墓？

　　看來是刻意為之，做下的一重手腳，只不知道是修墓之人當(dāng)年便等著有盜寶者之流前來觸發(fā)這一局，還是說眼下是巧合，這陵墓本應(yīng)當(dāng)開啟的時候還在來日？

　　他不知道，只是走近了陵墓去細細查驗，先繞著陵墓走上一圈。

　　一眼便看見地上幾個洞來，梁興揚俯下身將手覆在上面想要分出神念來探查下面的情形，劍橫秋卻忽然走來道：“我來。”

　　梁興揚有一瞬的躊躇。

　　不是因為他過去所作所為而不信他，而是總覺得劍橫秋同此事仿佛千絲萬縷，再細細一想這是什么，又覺得有些蹊蹺。

　　這是一座極盡奢華的陵墓，而劍橫秋則是尸妖。

　　梁興揚不知劍橫秋該如何修煉，這眼下牽扯進來的是個虎妖，劍橫秋是從頭到腳都仿佛看不上那虎妖，總不至于與那等妖怪扯在一起。

　　劍橫秋瞧了他一眼，冷笑道：“怎么，又不肯信我了？”

　　梁興揚倒是很坦然，道：“是啊，你畢竟不記得這些，我擔(dān)心查到最后反而發(fā)現(xiàn)是你做的手腳。”

　　畢竟以無辜之人性命修行的事情在劍橫秋看來只怕也沒什么關(guān)系，他曾經(jīng)就用過無數(shù)人的性命去為自己布局，兩百年前的劍橫秋一定也是一樣。

　　劍橫秋也沒有堅持，道：“看來我若是想不起來，你便不會肯讓我插手了。”

　　梁興揚低笑道：“可不僅僅要想起來，我還得看過才算完。”

　　這話聽上去總像是在挑釁，他本以為劍橫秋是會怒的，然而最后劍橫秋也不過是略攥了攥拳頭，道：“我也很想知道我究竟忘了些什么，不過我想，世上不會有一種秘術(shù)是要施術(shù)人也一并將之遺忘才能成行的。”

　　梁興揚略一思忖，這其實也有道理。

　　轉(zhuǎn)念一想，劍橫秋似乎是猜出了他的顧慮，這也難怪，他本就精明得很，又和梁興揚打了這么多回交道，梁興揚此刻的想法他總能明白幾分。

　　劍橫秋盯著那陵墓的大門，眉頭又皺了起來。

　　他一手按著自己的太陽穴，道：“先不急著探查那幾個盜洞，盜寶者不知其中布置只怕會擾亂了其中的氣機，你該從墓門探查起才算妥當(dāng)。”

　　頓了一頓，他看向梁興揚，總算顯得有些不自在。

　　“我會為你護法。”

　　梁興揚一怔，幾乎要笑出聲來。

　　劍橫秋說出這話，顯然是非常想知道這其中的奧秘，至于肯對他百般容忍之余還說出護法兩個字，一時間連梁興揚會不會放心叫他護法的事情都要拋在腦后。

　　梁興揚心底也隱約覺著此處不像是劍橫秋的手筆。

　　那劍橫秋所忘記的究竟是什么？是兩百年前他終于發(fā)現(xiàn)自己還有一點在他追求力量的路上不能為他所容的東西，才這樣決然地封了一段記憶？

　　——不，這被封印的只是記憶而已么？

　　梁興揚忽然覺得，劍橫秋的性格有細細看來是有幾分古怪的。這不像是魂魄缺失，更像是刻意抹去了某些東西......

　　或許他對師父不是什么超出了禁忌的情感，只他誤以為是。

　　那么真正的愛意，是被劍橫秋所封存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