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蜀道劍都不曾動,銅傀卻不斷揮拳砸出。
有些人有些事,不提起,便不代表著忘記。
自從陸昭接管了這具身軀以后,所有的記憶宛如書卷般歷歷在目。
哪怕是在襁褓之時,仍舊有著記憶。
灰蒙蒙的畫面里,那位風華絕代的女子靜靜躺在床榻上,面色蒼白,目光卻溫柔至極,直到那纖細的手腕緩緩垂落,代表著她終于香消玉殞。
陸昭淚眼朦朧,雖非親身經歷,亦是感同身受,更何況他早就把自己當成了她的兒子。
陸昭比誰都怕死,他來這個世界是想享福的,不是來拼命的。
但將死之時,不可去想生死。
這是先生告訴他的。
這位在江湖登頂的鬼谷掌門,說他在提劍之時,便自知將站立劍道巔峰。
陸昭心向往之。
飛劍悄然透出,尉遲青山手中的竹笛“啪”地一聲震成兩節。
一陣機括響動,銅人猛然后退,倒在塵沙之中。
尉遲青山僵硬地抬起頭,一柄小劍正在面前懸浮而峙。
玉山頂上,陸昭觀旭日東升,終于令一柄飛劍劍胎圓滿。
未央。
陸昭七竅流血,竟然不是之前的猩紅色,而是記載于佛家典籍中的金黃!
燭照于心,如佛陀往生。
陸昭巨闕已開終升一品,此刻卻不管不顧,一手捏住尉遲青山的脖子。
尉遲青山的心脈早已被飛劍攪碎。
陸昭視線模糊,另一只手提起蜀道,以劍作刀。
一劍復一劍,劍劍捅入尉遲青山的身體,就像他爹陸驍當年,刀刀砍向六國。
尉遲青山不愧是一步一步走到天下第九的強悍武夫,哪怕面對仿佛走火入魔的陸昭,仍是面不改色,任由他的堅實體魄被陸昭一劍劍擊潰。
“那柄飛劍,怎么來的?”尉遲青山沙啞著嗓子問道。
陸昭鮮血滿面,眼神冷漠地說道:“劍十三。”
答案簡單,尉遲青山卻好似如釋重負一般,粗獷的臉龐滿是平靜,用盡最后一絲氣力說道:“死得不冤枉。”
陸昭咧嘴一笑,一直懸浮在頭頂的小劍未央立時刺入尉遲青山天靈。
天地間驟然響起驚雷,頃刻烏云密布。
尉遲青山無力地垂落雙手,只要再給他片刻光景,便可以重新聚氣,再獲新生。
陸昭笑容陰沉,蜀道自尉遲青山體內抽出,帶出一串烏黑血珠,隨即便架在這位天下第九的脖子上,緩緩說道:“通幽幾近道命,便不可輕言生死,如果不是等著你將修為盡數匯往識海,你以為我會這么無聊地折磨你?”
尉遲青山腳下的銅傀震動兩下,最終無力癱倒。
蜀道揮動,陸昭面無表情地割下這顆頭顱。
“剛剛你要是舍得銅傀毀滅,強行進入道命境,我怎么著也要交代在這里,通幽高手很了不起嗎?天下第九就可以想著不付出任何代價活下來?”
陸昭扯了扯嘴角,道:“所以你不死,誰死?”
世間少了一個大通幽,多了一個大燭照。
陸昭成就金剛體魄,初入一品便穩固非常。
陸昭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鮮血,望著指間呈現的金黃色,怔怔出神。
記得當初離京前他曾請教過顧羽,燭照境難道只在體魄之利?
顧羽只是以佛家的一句偈語答道,息心得寂靜,生死大恐怖。
原來在生死之間,方可明見本心,燭照室堂。
耳邊馬蹄聲轟隆而至。
陸昭顧不得成就一品境界的喜悅,轉身看去,兩千精銳騎兵如潮水般奔涌而來。
本以為是守株待兔,等來卻是一頭浴血而生的斑斕猛虎。
這應該很出乎那位東宮第一謀士的預料吧。
一直按兵不動的封巖大笑道:“公子,總該輪到我們出手了吧?”
陸昭笑意浮現,輕聲道:“昭陽鐵騎何在?”
五百昭陽鐵騎頓時齊聲怒吼:“在!”
“戰!”
五百昭陽鐵騎與兩千精銳同時展開沖擊。
封巖一馬當先撞入陣中,手中長刀隨意擋掉對面敵騎的面門一槍,錯身之際一刀猛然劈出,將那名本以為交手已過的精悍將領瞬間斬落馬下,隨后收刀回轉,再將面前的三名騎卒攔腰砍斷。
第一波對陣沖鋒過后,地上便陡然多了五十多具尸體。
昭陽鐵騎未有一人負傷。
如一柄鋒銳長刀,不斷收割血肉,直到傷口撕扯擴大到難以彌補的程度。
陸昭站立原地紋絲不動。
飛劍未央與古劍蜀道嗡鳴不已。
只因為他面前站立之人,是位實打實的道命強者。
暗與夜早就與方若戰到一起。
長發男子隨意地將傾瀉而出的劍氣擋在身前,笑著說道:“入一品便知休咎禍福,你不妨算算,今日你能不能逃得過此劫?”
陸昭體內氣機瘋狂流轉,成就一品不僅讓他傷勢痊愈,更是體悟到了一種玄之又玄的感覺,仿佛沐浴在朝陽之下,渾身舒泰至極,但長發男子的出現,卻仿佛烏云壓頂一般,讓陸昭的呼吸都有些凝滯。
陸昭不言不語,飛劍未央宛若流星天墜,直指長發男子面門刺來,隨即陸昭手握蜀道,萬千劍意交匯一體,劍氣之兇猛致使腳下的黃沙大地頓時溝壑縱橫。
長發男子略一揮袖,劍胎圓滿的未央便仿佛被扼住了咽喉一般,在空中反彈跳躍,不得進入男子身前丈余范圍之內。
隨即長發男子抬手一拍,貼住蜀道厚重的劍身,任由陸昭錯身而過,就在手掌離開蜀道之時,屈指一彈,哪怕陸昭體魄渾若佛門金剛,仍舊無法承受這反震之力,腳底陷入地下足有尺許之深。
傳聞仙人撫頂,可受長生,卻不聞叩指亦可斷長生。
陸昭立劍身前,胸中神意迸發而出,周身金光浮動仿若水波粼粼。
長發男子見陸昭意氣不斷攀升,輕咦一聲,喃喃自語道:“云夢謠?”
帝京。
顧羽坐在枇杷樹下,手持白玉簫輕輕奏響。
陵寢風起,吹拂著閣樓檐角的風鈴,丁零作響。
恍若當年初見,她笑得那般醉人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