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角蜷縮在地上,抱頭看著虞太傾的緋紅色衣襟在她面前飄蕩,衣上顯然熏過香,幽冷而清淡的香氣飄在她鼻端。
她原以為虞太傾會懷疑是她傷了豹妖和鶴妖,畢竟她們一死一傷,而她卻毫發無傷,沒想到他竟問都沒問,反而要和她這個階下囚,還是一個妖做交易?
“虞都監不懷疑我嗎?”畫角慢慢放下手,仰臉望向他,小心翼翼問道。
虞太傾垂眼睨了她一眼:“以你的妖力,還沒有這能耐。”
畫角點點頭,這倒也是。
“不知,虞都監要和我做什么交易?”
虞太傾慢悠悠說道:“那妖物既然吸取了鶴妖和豹妖的妖力,自然也不會放過你,只是方才沒來得及。它必定還會尋機來奪取你的妖氣,你來做一次誘餌。事成之后,本都監給你一次逃跑的機會。”
讓她做誘餌?
其實這倒是個好主意,倘若換了她是虞太傾,或許也會這么做。
操縱霧團的妖如今至少已有千年的妖力,繞梁閣夜里又正是人多之時,那妖物若和人混雜在一起,的確不好尋出來。
畫角琢磨了會兒,問道:“一次逃跑機會是什么意思?”
“你應當聽說過,妖一旦被天樞司抓住,不是死便是下烈獄。”
畫角自然聽說過,死亡且不論,就說天樞司的烈獄堪比地府,妖一旦入了烈獄,絕無生還之日,比死還可怕。
“我給你一盞茶的工夫讓你逃跑,一盞茶后我再派人去抓你。”虞太傾淡淡說道。
畫角沉默了會兒,還以為他是要放過她,鬧半天只是晚一點去抓她。雖說聽上去很有誘惑力,然而,畫角曉得,她跑不掉的。
以她作為朏朏妖的妖力,一盞茶工夫根本逃不遠,何況,他手里還有定蹤珠。
這么想著,她抬眸便見他垂在身畔的廣袖中微光一閃,顯然是將她的氣息又吸納到定蹤珠中了。氣息在定蹤珠中能存一日,便是給她十盞茶工夫,她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而她,為了這一次絕無勝算的逃跑機會,還要豁出命冒著被千年老妖吞噬的風險助他伏妖。
這筆交易怎么想,他都穩賺。
他這算盤打得可太響了,她便是身在天涯海角也能聽得見。
畫角正愣神間,虞太傾在她面前蹲了下來,一臉真誠地問道:“怎么,本都監有意饒你一命,你還拿喬?”
畫角抬眼直視著他。
許是入了夜的緣故,他在緋色官服外披了件白裘斗篷,其上細毫綿密,在燈光映照下,流淌著雪色光澤,越發映得他眉清目俊,一臉高曠風華。
可是,這樣的人,算計起旁人來居然這么黑。
虧得她初遇他時,還以為他可憐。
畫角垂下眼,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
今夜,姑奶奶就教教你,“輸”字怎么寫。
“不,不是,”畫角向后縮了縮,一臉惶恐,“我只是覺得,一盞茶工夫有些長,虞都監給我一炷香工夫就足夠了。”
這話成功讓虞太傾愣了一瞬。
他詫異地挑了挑眉:“沒想到你這小妖還挺狂,也好,我便給你一炷香工夫。”
至于她這個誘餌如何去誘妖,虞太傾在得了秋娘說的關于那枚鎏金點翠釵的來歷后,有了想法。
據秋娘說,那枚發釵不是鶴妖的。而且,發釵瞧著有些年頭了。
秋娘畢竟是妓館掌事,過眼的首飾多了,一些名貴的珠釵發簪,一般都能瞧出點來歷。
虞太傾蹙起了眉頭,問道:“有多少年了?”
秋娘沉吟了下說道:“點翠已是流傳多年,到如今工藝已是成熟,本朝的點翠發釵多用翠鳥軟羽,更細密精致,俗稱軟翠。這枚鎏金點翠釵,用的乃是翠鳥背羽,且其花樣像是幾百年前的大尚朝之物。那時,初有點翠工藝,市井之女也輕易戴不起點翠釵,只有深宮后妃方有。”
畫角聞言吃了一驚。
大尚?
倘若這是妖物的發釵,那這妖至少也有七八百年了,再算上她吸取的妖力,近兩千年的妖物。
“鶴妖佩戴的首飾不少,虞都監何以認為這枚點翠釵與妖物有關?”秋娘不解地問道。
虞太傾笑了笑:“這枚發釵上,不僅有鶴妖的妖氣,還有煞氣,顯見是妖物慣常佩戴之物。它能突破劉奎設的陣法進來,也是因著它事先在鶴妖身上留了點翠釵之故。”
畫角蹙了眉頭,所以方才霧氣繚繞之下,鶴妖發髻上唯有這枚點翠釵發出微光。
“平日里鶴妖能自由出入枕星樓嗎?”
秋娘搖搖頭:“鶴妖一向溫和知禮,從不惹事,雖不能自由出入枕星樓。但偶爾,我會讓婢女領她在園子里走走。”
“這就說通了,必是那時遇上的。聽聞今夜是每月一次的品花會?”虞太傾沉吟片刻,問道。
秋娘連連點頭:“這會兒已是開始了。”
虞太傾驀然轉向畫角,目光凝注在畫角的臉上,又瞥了眼她的身姿,說道:“一會兒,你去品花會奪花魁。”
畫角一驚:“為何?”
“奪得花魁之位,吸引妖的注意后,再單獨到園內無人之處,誘妖至陣中誅殺。”
作為一個誘餌,畫角也覺得這安排不靠譜。
為何她得了花魁妖就會尾隨她?
不過,虞太傾一意孤行,她這個誘餌反對也無用。
說實話,聽到是這個任務,畫角有點后悔答應虞太傾這個交易了。
要是林姑知曉她跑到繞梁閣鬼混,還奪得了花魁,說不定會氣暈過去。那她以后還能有好日子過?林姑豈不是每日都要念得她耳朵生繭。
其實,她覺得不必如此,那妖物被她攻擊過,早嫉恨上她了。
這話她又不能說。
好在虞太傾同意讓她戴面紗出場,又和秋娘說定,最后讓畫角做花魁。
秋娘有些為難:“品花會誰做花魁,其實是有章程的,并非我說了算,而是由恩客們投的絹花多少而論。”
虞太傾蹙了眉頭:“這好辦,多備些絹花投給她便是,莫非還不能一人投多朵花?”
“這倒沒有。”秋娘搖頭,“就是,這絹花一朵百兩銀。”
虞太傾勾唇冷笑,斜睨了秋娘一眼:“一朵絹花一錢都不到,你卻賣百兩,本都監都想來這繞梁閣做掌事了。怎么,你是想要本都監掏銀子?”
秋娘連說不敢,忙命人去備絹花,她這小命如今還捏在虞太傾手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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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漸深,繞梁閣的品花會已是接近尾聲。
由閣里選出的十二位伶妓已有十一位表演完了才藝,最后一位伶妓事先被秋娘喚走,說是病了,最后由畫角臨時頂上。
畫角會彈琵琶,但是當著虞太傾的面,她哪里敢彈,生怕他認出她是非禮他的人。最后她選了舞刀,這也算本色出演。
當晚的繞梁閣座竟是座無虛席。
畫角站在帷幔后,凝望著臺下攢動的人頭,還有兩側雅室卷簾內若隱若現的人影,忽然對樂女舞姬們欽佩起來。
眾目睽睽之下獻藝,這活兒也不是人人都能干的。
樂起,舒緩悠揚,流水般漫過。
臺下喧鬧的人聲靜了下來,陪舞的舞姬們隨著樂音長袖甩動,翩翩起舞。
畫角足尖一旋,纖腰一擰,先轉了一個圈,絢麗的衣裙飄展開,如一朵兒盛放的優曇花。
隨著樂音節奏加快,畫角猛然一拔,刀出鞘。
這是一把木刀,外面包了一層金箔,繞梁閣自然不敢給她用真刀真劍,不過這把刀太輕了,畫角有些不習慣。
她之前未曾習練,所以舞起來論嫻熟和美感自然及不上陪舞的舞姬。
好在她也只是走個過場,能不能得花魁讓虞太傾頭痛去吧。
她隨意舞了一套刀,便退了下去。
到了選花魁環節,十二位伶妓齊齊上場,畫角察覺到了妖氣就在這十二位伶妓中,不過,因著這妖用的并非妖身,而是附身在人身上,一時不好分辨是誰。
到了擲絹花之時,畫角眼睜睜看著旁人面前的花籃里絹花愈來愈多,她的花籃中卻始終空空。
畫角不禁覺得臉皮發熱,有點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