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那人雖然身著一襲南迦國華貴服飾,可我不會看錯。即便那張臉看起來比六七年前更年輕了些,也一定沒錯。
他同我說,人是敵不過命的,如今她怨念已起,終究會走入那條萬劫不復的路?!?p> 那老道士所說的自然是薛染。凌淞的語氣凝重了許多。
那天,他企圖以毒攻擊,卻被那老道士輕易化解,并且反傷了他,卻也沒有要了他的性命。只是把噬蠱會如何逐漸占據薛染的身體同他說了說。
在他的形容中,薛染便會如同那蠱亂中被蠱蟲控制的辰國將領一般,滅絕人性,屠殺同胞,甚至只會更殘忍,更狠毒。
他不信,但是聯想起那些可怖的尸骸,凌淞瞬時沒了把握。
他繼續道,“也是那時,我才知道這人的真實身份?!绷桎了剖鞘植辉赶肫鹉侨?。
“巫王厲卿?!睘跫_洛接著他的話說道。
凌淞默認,“而且我也知道了,真正阻止南境那場蠱亂的人也不是我,而是藏在馬車上一同去了現場的小千兒。”
那時的薛染天真爛漫,每日除了溫習醫書,便是向往谷外的世界,難得有個機會,就偷偷跟著出去了。
當所有的蠱奴感知到有個能量巨大的蠱就在附近時,一時間驚懼萬分,仿佛失了神智一般,不再聽從主人的命令,巫將們自知不妙,立刻決定撤退,這才平息了這場災難。
半晌,烏吉達洛已在心中將凌淞同他講的理清了脈絡,才緩緩開口,“谷主您同晚輩講這些,又是何意?”
凌淞也從回憶中慢慢回過神來,道,“這一次,厲卿忽然出現說的那些話,加上我這些年探知到的蛛絲馬跡,大概有個猜想,想說與你聽聽。”
烏吉達洛認真的聽著凌淞說話,雖他不知凌淞為何愿意將這些告知于他。
凌淞道,“你知道煉蠱是怎么回事吧?”
烏吉達洛道,“大抵就是將一些喂了毒的毒蟲毒蛇類放入同一個器皿中,叫他們爭斗,最后活下來的那一個便成為了蠱。通過叫人服下或者打入人體內的方式,控制或者殘害那人的身體?!?p> 自從薛染同他說了噬蠱這個東西,烏吉達洛瞞著她查了許多的書籍,將有關蠱毒的記載悉數了解了一遍。
凌淞聽他說著,似有意外之喜,道,“不錯,不錯,這樣同你說明這事可能就簡單許多?!?p> 于是,繼續道,“原先我以為千兒體內的這個只是毒性兇猛的蝴蝶一類,可再毒的蝴蝶也不可能在毒蛇毒蝎的攻擊下存活,何況還成了那么強大的蠱。如今,我大概猜的出來,那是什么蝶類了?!?p> 烏吉達洛聞言似也想明白了,可他仍不敢相信,那么個擁有至潔之驅的東西會被煉成邪惡的蠱。
“是雪緣蝶,而且可能還是蝶皇。”
果然,凌淞所說與烏吉達洛心中所想一模一樣。對于北漠人而言,雪緣蝶是象征一切美好事物的圣物,不可侵犯,見之便預示著祥瑞,沒有一個北漠人,會染指雪緣蝶的純潔。
是故,他想不到也想不通這等純潔的生靈為何會……被煉成蠱。
況且凌淞還說可能是蝶皇。
凌淞顧自繼續說著,“不同于一般的蠱,雪緣蝶不是毒邪之物,相反還是圣潔之物,是故它或許可以借給千兒一些力量,但卻絕對不會任由帶著邪念的人將它喚醒。
可是,現下給千兒解毒的方法只有喚醒噬蠱,厲卿說讓我們去雪緣蝶谷,想來也是要依靠雪緣蝶的凈化之力壓制千兒的怨念,才能成功喚醒噬蠱,替千兒解毒?!?p> 說來也是矛盾,原本不可能成蠱之物成了蠱,可即便成了蠱,也還是要附在有著至潔之軀的薛染身上,肯借給她力量,卻又不能完全的在有邪念的她身上蘇醒。
烏吉達洛不懂其中的關竅,但是只聽字面意思,似乎這么做反倒是可以平復薛染那可怕的能力。
凌淞接下來的話也證實了他的猜想,“你見過千兒那駭人的力量吧?”
烏吉達洛微微點頭。
“也好,見過也沒跑掉,說明我真的沒有白說這番話?!绷桎劣值?,“我想請你答應我,一直陪在千兒身邊,陪著她度過這一切?!?p> 這話不用凌淞說,烏吉達洛也是這般想的,不知凌淞為何這般鄭重其事的對他說了這番話。
似乎看出了他的疑問,凌淞道,“因為我相信你是那個無論在任何情況下,哪怕千兒威脅你的性命,都不會出手傷她的人。尋兒也不可能做到這一點,但是我信,你可以?!?p> 烏吉達洛微微怔住,傷她,怎么可能,從很小的時候,他就知道,這輩子都不可能傷她的。
只是,他沒有著急去給凌淞一個鄭重其事的承諾,唯有一個淺淺的笑容,卻已經足夠。
凌淞這個年歲,見過不少的人,雖不能說完全不會看走眼,但是對于烏吉達洛,從他看向薛染的眼神里,就知道藏著多少的深情,他不會,永遠不會傷她。
至于看走眼,凌淞竟忽然想起凌尋信中所說,千兒被百里翯打傷的事,不自覺的青筋暴起,想暴揍那小子一頓。
抑制了這種情緒以后,凌淞緩緩的道,“千兒的路注定不會太好走,如果能有一個值得信賴的人陪著她,會好上許多。可我老人家沒那個本事活多久,你,可以嗎?”
烏吉達洛看向凌淞的目光格外的堅定,“凌谷主的意思,是認可了我對阿染的感情?”
凌淞聞言又掛上一副及其不正經的神情,“說不定喲,哈哈哈哈哈哈?!?p> 后來,直到雪緣谷中,那人狂性大發氣勁四散之時,烏吉達洛才明白凌淞這般鄭重的托付是為了什么。不過這就是后話了。
走出凌淞的院子,烏吉達洛本想再去守著薛染,后來想起那人如今已經醒轉,他再候在那里,對于姑娘家畢竟有些影響,雖則在這個院子里,沒人在乎那些,可他思量再三還是先行回房。
可烏吉達洛不知,那里此刻還候著個別的男人。
夜還未深,藍英還賴在薛染的房間里,坐在她的梳妝臺上,看著她仔細的收著行囊。
“我說藍小相公,你真的不忙是不是?終日守在我家,不用做事的嗎?”薛染本是耐心極強的人,可藍英似乎比她更強,就那么干坐著,不說話還很愜意的樣子。
藍英笑嘻嘻的道,“主子去了南境,刑部有楊大人,他剛官復原職,三把火且燒著呢,輪不到我出去現眼?!?p> 薛染雙眸微動,裝作不經意的問了一句,“楊大人可是那位楊錚楊大人?!?p> 這個名字薛染記得很牢,因著從他嘴里,她知曉了那些該死的人真正的罪名。
“正是,他老人家酷愛刑罰之法,有他在,我也是沒什么用武之地的。”說話間,藍英已經坐在了薛染的床榻之上,她素來不計較這些,可那人神出鬼沒的,著實嚇了她一下。
“現下六部股肱都在奉安殿候著呢,實在也沒人有那個閑工夫查我的出更。”藍英隨意的翹著二郎腿,斜睨了薛染一眼道。
薛染輕輕的哦了一聲。
藍英立刻不懷好意的湊了上去,“薛姑娘,你同我說實在的,你在陛下身上用了什么毒,三日了,一眾太醫愣是查不出來,現在都跪著等死呢。”
藍英說話慣常不會夸張,雖然做不到有一說一,但是添油加醋從來沒有,所以,聽得他這般詢問,薛染便知曉百里饌如今定然不好,于是不自覺露出一抹得意的笑,“你真想知道?”
藍英立刻點頭。
薛染道,“你拜了我做師傅,我就教給你?!?p> 本是一句玩笑,熟料藍英這般實在,撲通一聲跪地磕起了頭,嘴里不停的喊著,徒兒給師傅行大禮了。
薛染當即便蒙住了。結結巴巴道,“你怎的還真的跪,叫百里翯知道我同他搶人,還不算計死我?!闭f罷連忙去扶藍英。
藍英順勢站了起來,“不妨事,我同那三個英不同,主子許我很大的自主權?!?p> 薛染半信半疑,很是不確信心眼那么多的百里翯會留這么個容易脫離自己掌控的人在身邊。
嘴上卻道,“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東西,下了點蠱罷了?!?p> 辰國因著十幾年前那場蠱亂后聞蠱色變,所有懂得巫蠱之術之人盡數被驅逐出境,是故,宮里那幫太醫自然查不出原因。
藍英恍然大悟,“那陛下會……死嗎?”他倒是沒那么多忌諱。
薛染沒有立刻回答,后面也只答了一句,“我活著他就死不了?!彼{英不是個愚笨的,很快就想明白了,只道是果然薛染是睚眥必報。
“師傅好手段?!边@師傅叫的也是越來越順口。
薛染自然不會要了百里饌的命,小小的懲罰一下,她做得出,但是這人性命關系一個國家萬千百姓的安危,如此大的干系,她自然不可以那般任意妄為。
其實,哪怕她真的不幸交那無名給毒死了,百里饌疼幾日,至多幾十日,也會無事,畢竟是只是中了蠱,不是真的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