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不住薛染再三探問,百里翯方才開口,“船工說,有些女子是會這樣嚴重暈船的,可一旦生了娃娃便都會好,十個里面有八九個都是這樣。”
說罷,百里翯定定的看著薛染,以為她會有些許不好意思,甚至會害羞,可那人卻做恍然大悟狀,“竟是這樣,還有這樣的事,當真有趣,有趣。”
百里翯自知多慮,又顧自朝前走去,薛染看不清他是個什么表情。
待二人到驛館,百里翯只出示了一下令牌,便有侍從牽了一匹品相極好的馬出來。
他卻不急著上路,而是叫人準備些吃食,“你這兩日定是沒吃什么東西,先吃些咱們再走。”
薛染竟有些不信,這人什么時候轉性了,又是體諒自己暈船冒著風險帶自己下船,又是顧著自己沒吃東西,真是難得。
她卻不知,這轉變自那日在源陽城外槐花樹下分離,便已悄然開始。
吃飽喝足后,薛染才想起來問道,“我們這一路是要去哪?”
“江南首富,萬瀾莊。”
“去做什么?”薛染是記得那個江南首富的,還是自己把他從中風里救了回來,只是,也讓他從此夜不能寐,多少也不算有恩。
“去要錢。”百里翯言簡意賅。
薛染:“……”
趕路無聊時,薛染便坐在飛奔的馬背之上顧自出神,反正這良駒也不是由她控制。
薛染想著,烏吉達洛在身邊時,凡事都安排妥當,駕馬趕路這般勞累的事從未有過,只要有他在,心下便會十分安穩,就算是天大的災禍發生,那人也會護她周全。
反而是跟著百里翯的時候,這人總是將很多難題直接拋向她,多半不會考量她的感受,反而叫她時常措手不及。
對于薛染而言,這樣的事頻頻發生像是一種無形的肯定,叫她有一種莫名被信賴的感覺,說不清楚,但是并不排斥。
是故,對于百里翯的多番算計,薛染不是不能反抗,而是愿意去幫忙的。
想及此處,薛染拼命的搖搖頭,將自己的心神召回,她不懂自己為何會把這兩個人放在一起比較。
末了,又補了一句,根本沒有可比性。
這一句,叫百里翯聽得真真切切,于是斜睨了身前這人一眼,“什么可比性?”
薛染裝作打了一個呵欠,沒有搭理這人。
江南首富萬易安,家財萬貫又樂善好施,在辰國頗負盛名,若說他人生中可有污點,那自然也是數不勝數,生意人總有些放不到臺面上去說的東西,斂過許多不義之財。
可那些比起他覬覦兒媳美色,企圖支走獨子對兒媳用強逼她就范之事,屬實是小巫見大巫。
好在萬易安的兒子也不是個廢物,識破了老爹的不懷好意,及時趕回萬瀾莊解救妻子。
萬易安被抓個現行,不知是良心發現羞愧難當,還是惡行被當場識破頓時氣惱,竟一下子就中了風。
兒子兒媳便撇下那讓人不齒的老爹,搬離萬瀾莊,自謀商路去了,雖不及老爹生意大,但也有聲有色,不愁生計。
正當這時,百里翯登門拜訪,見狀未曾多言,直接截了薛染帶去瞧病。
只三日時間,萬易安便恢復如常,萬般感謝之余,也是沒少出銀子,只是這些錢財,薛染是一文也未聞得。
稀奇的是,自那以后萬易安便夜夜難以入眠,請了好些大夫,服藥、針灸,求神拜佛,薩滿招魂,該使的招數都試了,每日最多也就只能安睡兩個時辰。
于是,僅僅兩年多的時間,便把他那么個身材魁梧的人給折磨的脫了像。
這日,萬易安方才服下安神茶,意欲在自家莊子的水榭里小憩片刻,卻聽得小廝緊急火燎的來回稟,“老爺,貴客登門。”
萬易安睡意剛起,竟被攪合了,哪里還有好氣,隨手朝著那小廝扔去一個茶杯,那無辜小廝的額頭當場便被磕出了血,又不敢吱聲,只得跪著拼命告饒。
萬易安其實也不是個殘暴的人,自知小廝無辜,出了氣便算了,“是哪個不長眼的,這個時候來打擾我。”
“是高羽,高大俠。”小廝戰戰兢兢的回道。
萬易安登的便從睡榻上彈了起來,“他又來作甚?”
百里翯當時化名高羽,以江湖俠客之名,初次拜訪萬瀾莊,便坑得萬易安三十萬兩賑濟兩廣水患,第二次登門,正值他中風之際,又找來神醫助他康復,順手又騙走他八十萬兩,如今三次登門,指不定是要多少錢才能送走。
“不見,說我身體抱恙,不見外客。”萬易安果斷道。
可他不知,百里翯這人又怎么會給他機會將自己拒之門外,“萬大官人好氣魄,這中氣十足的罵聲,聽起來也不像是見不了客的。”
萬易安心下一驚,這聲音冷的幾乎要冒出冰碴,于是硬著頭皮下了睡榻。
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百里翯已然帶著薛染大喇喇的走了進來。
薛染再見此人,仍是陣陣嫌惡,可萬易安不是,在他眼中,薛染的出現便如同黑夜中的明燈。
于是,一掃方才的陰霾,朝著薛染快步而去,若不是百里翯杵在那里,薛染只感覺萬易安便要給她跪下了。
“高大俠,怎的帶了薛神醫來敝莊做客,也不提前告知,我好叫人備車馬出城去迎接。”做小伏低,真不像江南首富該有的姿態。
那人近身之后,薛染方才看清他的樣貌,果真是瘦的脫了像,心下一陣叫好,叫你行為不軌,讓你睡不安穩,活該。
嘴上卻是,“萬大官人客氣了,怎的經年未見,您就這般憔悴了。”
萬易安聞言險些老淚縱橫,“神醫啊,可救救我,這兩年未曾睡過一個安穩覺,直要我活活折騰死。”
薛染滿心滿眼都寫著拒絕,正想著用什么敷衍的話周旋一下,卻聽得百里翯道,“萬大官人,薛神醫可以救你,可這診金嘛~”
萬易安好似并不驚訝,“高大俠所言極是,任憑姑娘開口,只要能叫我這不眠之癥治好,便是要我的半數家產,小老兒自當奉上。”
“好,就你的半數家產。”百里翯倒是不客氣。
薛染頓時瞪大了雙眼,要知道,江南首富的半數家產沒有千萬兩也有八百萬,百里翯真是獅子大開口。
此刻她也明白了,為何這人說是來要錢的,又為何一定要帶上自己。
這屬實是逼迫萬易安拿錢換命。
萬易安心下陣陣后悔,方才不過是場面話,表示誠意,哪知這人竟真的獅子大開口,一時犯了難,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該如何圓場。
百里翯冷哼一聲,嘴角浮現一個邪魅的笑容,“萬大官人若是心疼,區區兩百萬兩能否舍下?”
這可算是大退一步,萬易安當即在心下打起了小算盤。
薛染以為那人會婉拒,不料,“好,若薛神醫可以治好我的病,兩百萬兩我給。”
這一來一回,兩百萬兩便板上釘釘了,薛染連一句話也沒插進去,心里還有些佩服百里翯,將那人嚇得半死,又讓了一大步,果斷促成了這筆交易,甚至還叫那人感覺自己占了便宜,可她面色上卻還是一副世外高人的鎮定自若。
“薛姑娘,事不宜遲,勞煩你快些為萬大官人治病吧。”說話間,百里翯輕輕動作,故意露出袖中的白玉牌,薛染立時會意。
原本就是薛染動得手腳,治起來也是可以的。
只她未曾想到自己有一天還要來解毒,下手著實有些重,需要些時辰才能逐漸緩解萬易安的失眠之癥。
她只道是,萬易安心有郁結,尚需時日施針疏通,其實不過就是在費盡的解著自己下的毒罷了。
這夜,薛染為萬易安最后一次施針,看著他安穩睡下后想顧自離去,囑咐一旁守候的丫鬟仆從,“萬大官人這一睡,怕是要日曬三竿才會醒轉了,你們無需徹夜守候。”
幾個小廝和丫鬟相互對視幾眼,忙道,“謝神醫。”
薛染不解,“不用守夜有那么開心?”
一個模樣還透著青澀,臉頰略微有些嬰兒肥的小丫鬟立刻道,“不是的,今兒個是七月半盂蘭會,小人們已經跟管家告了假去放水燈悼念親人,可因著府中近來都在盤賬,好些大掌柜也住在莊子里,一時間丫鬟仆從調配不過來,便耽擱了。”
許是為了撥出百里翯要的那兩百萬兩,近來幾日,萬瀾莊卻是多了很多薛染沒見過的面孔,來來回回十分忙碌。
另一個小廝繼續道,“往常,老爺眠淺,夜里總是有吩咐,虧得神醫醫治,這幾日姥爺睡得愈發安穩,我等夜間也能得些空閑。”
薛染恍然大悟,“竟是盂蘭會的日子了嗎?我怎的不覺得。好,你們安排好便快些去放水燈吧,別耽擱了。”
幾個丫鬟和小廝略微一合計,便排好了輪班事宜,笑著目送薛染走出萬易安的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