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馬車上,薛染一言不發。
也不知是不是跟百里翯一起坐馬車趕路時養出的壞毛病,只要一進馬車,便不想講話,腦子還轉的飛快,總是要尋思一些什么。
此刻,她在尋思自己的命是真好,總能碰上些達官顯貴,辰國的珹王世子、陶小公爺,她都認識了,未曾想小時候結識的梧洛哥哥,也是王爵出身。
也不知道該不該開心。想了想,薛染還是覺得應當開心的,起碼吃住都是頂好的,旁人瞧著自己也能恭敬些,好歹不用像從前到處被那些權貴逼著去瞧病要好得多。
薛染的這種想法大抵就是所謂的狐假虎威。
只是她現在還不能明白,梧洛是十分愿意給她仗勢的,只要薛染活的自在開心,這世上他有的,都可以給薛染。
忽的,薛染仿佛恍然大悟,大驚道,“梧洛哥哥,你莫不是北漠那位傳說中的……烏吉達洛王爺……”
烏吉達洛這個名字,即便深處辰國小鎮之中,也是總也有些傳聞故事的,什么少年輔政、鐵血手腕,薛染多少聽得一些。
最最重要的是,這位王爺生的俊俏非凡,薛染自是更加有興趣多聽幾句。
況且梧洛的發音與烏吉達洛確實有些相似,實在也不難猜測。
梧洛淡笑不語,默認了薛染的猜測。
梧洛是烏吉達洛漢化的名字,倒也不算是騙人,因著烏吉達洛這個名字在北漠著實是太過響亮,總也不能到處叫人知道,堂堂塔勒王,有事無事的就在外頭瞎逛。
另外一點原因,便是只有烏吉達洛自己才知曉的,他怕薛染有朝一日回到北漠尋他,會找不到。
薛染為著這個驚喜發現著實興奮了好一會兒,心道是傳聞中的那個北漠神一般的王爺,竟是自己的梧洛哥哥,實在是奇妙。
半晌,興奮勁過了,薛染才安靜下來。
“阿染,你若是困了,可小憩片刻,還有些路程咱們才能到家。”烏吉達洛見薛染半晌都不言語,以為她因著自己未曾將身份據實相告,有些氣悶,便試探的開口道。
哪知薛染此刻盤算的事竟完全相反。
薛染道,“我不累,這幾日休息的還是很好的。”心下卻在想,家嗎?許多年沒有人跟她說過類似的話了。
如果說薛染見過百里翯的府邸算是輕優雅靜,那烏吉達洛的王府當才算得上富麗堂皇。
雖建筑風格與辰國全然不同,但是每一處細節都精雕玉琢的墻壁,便是地上鋪路的磚頭也是有多種紋樣的,薛染就算是個有些見識,也不曾想到這烏吉達洛的府邸能這般的華貴氣派。
王府正中央,集結著闔府上下所有的仆從和……仆從,是的,這府邸竟沒有一個婢女或者婦人之類,全然都是男子。
薛染一下便懵住了,雖然那些人不比穆托和巴拉亥壯實,但也都是很結實的模樣。
他們集結在此,恭敬的問候了一聲,“奴等見過王爺、薛姑娘。”
烏吉達洛似是覺得十分正常,絲毫沒有注意到薛染神色里的異樣,片刻的安靜過后,薛染還是忍不住問道,“梧洛哥哥,你的王府只有男人?”
此話一出,眾人具是面面相覷,烏吉達洛方才恍然大悟,立刻在穆托耳邊說了一句,“去木云丹那給我借兩個伶俐些的婢女,回來伺候阿染的日常起居。”
聞言,巴拉亥心下一緊,自己怎的把這么重要的事給忘了,自家主人從不許女子接近自己,是故王府上下全是男人,可薛染畢竟是個女兒家,再不拘小節也著實不便,這回自己辦事不仔細,定要領罰了。
薛染忙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這……著實有些意料之外罷了,梧洛哥哥,我不需要婢女伺候,我自己可以料理好自己的。”
烏吉達洛立刻柔聲道,“阿染,你且安心住下,我叫來的婢女,你可以不使喚她們,當是陪著你解悶也好,總歸我這全府都是男人,你行走其中,若有不便,也好有人供你驅使。”
道理確實沒錯,薛染也不好再說什么了,只是,木云丹又是誰,薛染暗自想著卻也沒問出口。
薛染原想著這王府便也只是比尋常人家華麗一些,怎料,這地方還非常的大,大到薛染的居所竟是獨辟出來的一處園子,內置景觀三步一景五步一畫,不止北漠風情,更有辰國山水、東萊海景,便是南迦國的重巒也都赫然現于眼前,卻并不顯著雜亂無章,著實是讓她開了眼界。
薛染雖不仇視富貴人家,但是這也太過奢華了,便擔憂的看向烏吉達洛,道,“梧洛哥哥,身為王爵,當真可以如此奢靡,不會為人詬病嗎?”
想著辰國堂堂珹王世子百里翯的府邸,跟這里比起來,簡直低調的像個乞丐窩,薛染便不禁為烏吉達洛擔心起來。
烏吉達洛卻很是坦然,“自然不會,這地方,是汗王親賜,整體的修繕建造也是汗王之意。阿染,你且安心住著,我定不會叫你跟著我過苦日子。”
看著那充滿真誠的雙眼,薛染機械的點點頭,只她實在沒聽懂烏吉達洛的這個“跟著他”是什么意思。
薛染算是在這個園子安住下來。
不多會兒,穆托便帶著兩個姑娘來到薛染的園子,那兩個姑娘長得十分明媚,尤其是那靈動的眼睛仿若會說話,瞧著就十分伶俐。
只是,她們二人的長相近乎一模一樣,尤其又身著一樣的婢女服,恍惚間,薛染還以為自己眼花了。
那兩個姑娘給薛染見禮,道,“奴,烏蘭,烏婭,見過姑娘。”
穆托在一旁解釋道,“這二人是雙生姊妹,是守城官大人府上的婢女,自幼教養,實是會辦事,請姑娘放心。”
薛染自也沒什么不放心的,她有手有腳,原也不需要人伺候,只當在一眾男人的府邸中尋個伴罷了。
跟了薛染幾日,烏蘭和烏婭兩人便發現,這看似天仙般的姑娘,實際上是個極隨性的,不似辰國女子的溫婉嫻靜,更不同于北漠女子的不拘小節,像是多了些男子身上的瀟灑俊逸,是個好想與的主子。
薛染每日除了跟著烏吉達洛外出玩耍,就是同這對雙生花在這園子里吃吃喝喝,現下這時節,整個塔勒城里稱得上美味的吃食在薛染的園子里都能吃到,即便是這個時節吃不到的珍饈佳肴,烏吉達洛也都能為薛染尋來,保證她每日的吃食都不重樣。
烏蘭和烏婭這兩個小丫頭跟著薛染也是開了口福。
談笑間,薛染也大致聽得一些這塔勒城的事。
塔勒城原先同別的北漠城池一般,由守城官和守城將共同治理,只是四年前烏吉達洛王爵加身,王府竟就建在塔勒城,原也沒什么了得,只這王府的規模極大,又極盡奢華,引得民眾議論紛紛。
但烏吉達洛進住塔勒城以來,并未榨取民脂民膏,相反,對待當地守城官和守城將的政務毫不干涉,對城中百姓更是善待有加,是故時間久了,也沒人覺得他這奢華的王府礙眼了。
塔勒王每年都有些時日不在城中,去向何處無人可知,卻也從未給塔勒城帶來什么事端,是故百姓也不是很在乎這位塔勒城名義上的主子身在何處。
只是,塔勒王卻有一個不太好的名聲在外,就是他從不近女色。
莫要說塔勒城中的名媛淑女,就是是都城達薩城中的貴族世家小姐,傾慕烏吉達洛的人也不勝其數,但無一不在接觸烏吉達洛之后心灰意冷,傷心輕一些的轉身許了別家婚事也算有個好的歸宿。
至于那些不死心的,索性一直拖著,家族長輩也甚是無奈。
是故,北漠百姓私下皆暗自揣測塔勒王許是有龍陽之癖,才放著那許多好姑娘不要。
此番薛染隨著烏吉達洛回城,令這謠言不攻自破,百姓們如今只道是,那些貴族小姐定然是樣貌不如這天仙般的姑娘,才沒入塔勒王的眼。
這日,許久不下雨的塔勒城竟在入秋后下起了一場極綿密的秋雨,薛染今日興致高,開始處理她辛苦弄來的沙蟻,好容易去殼碾粉,一布袋的沙蟻也只得了一瓶子粉末。
薛染有些累了顧自坐在窗邊拄著下巴小憩一番。
每個醫者都有些自己的習慣,比如有人擅長用藥,喜歡用不同的藥材,有人喜歡配置藥酒,有人喜歡將針灸上淬藥……
而薛染,遇見任何好東西都喜歡制成粉末,且定要碾成塵煙般細致,方才舒坦。
也不知是睡了多久,待薛染醒來之時,細雨已然停了。
只是,只是她這個頭怎么不是靠在自己的胳膊上,仿似懸了空一般,薛染靈活的腦袋十分不靈活的動了動。
“醒了?”烏吉達洛柔聲道。
薛染這才發現自己的頭此刻正安放在烏吉達洛的掌心,而他就撐著胳膊,穩穩的拖著薛染的腦袋。
將才烏吉達洛進來時,薛染正睡的香甜,他本想離開,不料薛染一個轉身,腦袋險些磕到桌子上,烏吉達洛眼疾手快的拖住了她,就一直保持這么個姿勢,坐在一旁看她睡著。
薛染登的抬頭,險些撞著烏吉達洛的鼻子,好在烏吉達洛躲開了,薛染道,“梧洛哥哥,你怎的在這里。”
烏吉達洛聞言似也愣了片刻,一邊輕輕扭動著因為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而麻木的胳膊,一邊仔細想著,忽的想起來什么似得,一拍腦門道“我險些忘了來找你是有事的,阿染,我同你介紹個人,你可愿意去見見。”
只要薛染說不愿,烏吉達洛便隨她,可薛染大致猜得到來人是誰,定是烏蘭和烏婭常提起的那位真主子,薛染也十分想見見這個被稱作不讓須眉的女子是個什么模樣。
便隨著烏吉達洛去了前廳。
烏吉達洛和薛染到前廳時,只看見一個姑娘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閉目凝神,十分的鎮定自若,薛染估量這姑娘大抵也等了半個時辰的時間,心下定然會有些不悅,不料竟是這么個沉得住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