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澤側坐在窗沿邊的小臺子上看著霓虹渲染的鋼鐵海洋怔怔出神。
這些龐大的信息量不停地在自己腦海里涌動,就像是體內覺醒了一個無比詭異的存在。他此刻就像是夜幕中的傾聽者,截取城市里紛亂龐雜的信號。
誰又在酒吧里縱情高歌,誰又在溫柔鄉中纏綿,或者是誰死在無人問津的暗巷中,結束這個崩壞世界的悲慘一生……
這是“主上”的進化,路澤很清楚。
這個核心模塊就像是一個不停學習的智囊,它對于知識攫取的渴望不比一個懵懂的人類差!只要是任何能在這個城市范圍內獲取到的信息,它幾乎都在對其進行著過濾。
直到某個令人心里發毛的預感在路澤心頭升起。
他幾乎是下意識看向了不遠處擁擠的城市中心,似乎主上受到了來自那里的威脅!
這個奇怪科技構成的產物這才第一次偃旗息鼓,停止了對信息的瘋狂匯集與過濾,主上的反應路澤知道一點原因,那是公司的黑客出手了。
路澤其實很討厭一種感覺,就是命運不能掌控在自己手里以及未知的無力感。
似乎下一秒脆弱的大門要被公司的傭兵一腳踹開,然后死在槍火下。
如果可以的話路澤準備現在就和黛拉斷掉聯系,他是認真的。因為事情發展已經完全超乎了他的預料。起初他只是無心插柳,算是救下了差點步入深淵的黛拉。
然后是為了保全自己與黛拉先答應與公司合作。
可是,隨著體內這個核心模塊以及神罰的到來。
事情漸漸有些失控了……
自己到底還有沒有能力再保護自己心愛的姑娘與一切?
路澤給自己打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滴滴滴!”
刺耳的警報聲突然響起,坐在窗臺上慌忙扭過頭的路澤看著了病床上的媽媽,她依舊是那樣安靜地平躺著,只是此刻媽媽旁邊的儀器在提示她的身體開始出現了機能衰退的現象。
“胡說,哪里看起來衰退了。”
路澤其實并不怎么慌亂,應該是到了給媽媽注射藥劑的時候了,上次老杰克給的三罐藥物被路澤從簡易的氮氣罐內取了出來,這個像極了圓肚皮酒鬼的鐵罐子里面全是液氮。
低溫保存是保持藥劑活性的關鍵。
路澤對于媽媽的事情從來不會馬虎,也不敢馬虎。
別看媽媽現在看起來沒事,有一次馬虎的路澤沒有聽從老杰克的建議忘掉了注射藥劑,媽媽的幾乎已經瀕臨腦死亡。
走投無路的路澤甚至準備在黑醫那里買高昂的套餐來救活她,最后還是杰克再一次破費買了很多公司貴的要死的東西,親自動手術。所以說路澤能把媽媽照顧得這么好,多虧了老杰克。
想著想著,路澤就開始仔細思索那些早已模糊的記憶。
某段時間的路澤還能記著自己曾在某間特別大的房子中生活過。
有多大?路澤記得,自己房間的中央有一座花園。
當然,見過太多新奇事物的路澤知道,其實那是室內循環生態系統。自己的母親似乎是一個具有一定地位的女人。
之后的事情太模糊了……路澤已經記不清楚那時候的很多事情。為什么?只能說路澤小時候并沒有過早接觸大腦機械化。
是的,大腦機械化是連通共享網絡,實現城市信息快速流通和生存的必要基礎技術。這也是每個孩子,包括成人臉上會帶有抹不去的機械紋路和凹口的原因。當然,有舊時代的殘黨在抵觸這個價格低到離譜的技術,依舊選擇保持本身的狀態,那就是原生體。
很確信的是,路澤沒有被進行機械化改造的這個記憶。
如果很早就接觸大腦機械化,孩子對于事情的記憶力應當是良好的。
直到那一次,他被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改造了。
或許是改造的原因,那天的記憶異常清晰。
那是一個下午,他在冰冷的真皮座椅上醒來,早已經設定好目的地的浮空車只是安靜地飛著,身邊躺在的是身上帶血昏迷不醒的母親。
扭頭看去,有個傷勢更重的男人坐在路澤的對面,他早已死去多時。
孩子對于死亡的記憶是深刻的,路澤到現在也忘不了那個男人嘴角翹起的弧度以及釋懷空洞的瞳仁。
他很高大,眉目即使死亡也存留溫柔,并且有著一頭烏黑的短發。奇怪的是,看見他的死亡路澤一點也不害怕,就像是山谷里的一陣清風拂過面龐,它只是散了而已。
路澤莫名其妙想到一個評價,那個高大男人死相一點都不狼狽。
想著想著路澤搖了搖頭,專心盯著手里的藥劑針管。
藥劑的注射需要一點時間,媽媽的身體不怎么健康,全靠營養液吊著,這種注射就更得講究一點了。至少,路澤不想讓這種可能存在副作用的藥劑太快在媽媽血管里起作用。
耳邊嘈雜的儀器報警聲路澤選擇無視。
反正等這管藥劑注入完畢的時候,這個該死的吵鬧儀器會漸漸停下。
【來電:埃利卡·杰克】
“小子,你在哪里鬼混呢?是不是忘記今天是注射藥劑的日子了?”
電話那頭的杰克第一句就是興師問罪的模樣。
“我在注射了,我哪都沒去老頭,別擔心,OK?”
路澤委屈但又不能怪罪老杰克,他猜老杰克肯定是從健康監控系統上看到了日志信息,所以給自己提個醒罷了。
“小子,你確定你在注射?”
路澤一頭霧水,“怎么了?”
“你真應該來現場看看系統上的顯示,我把你媽媽的整個身體狀況監控圖打包發給你了,身體在全線衰退……藥劑似乎沒有正向作用了!”
“怎么可能?”路澤一下慌了神,出聲詢問道:“怎么辦?”
“好孩子,先別急,我在盡力往你那邊趕!”老杰克略帶喘息,估計是在奔跑。
“把自己的腦機接口插入健康監測系統,我現在沒法實時查看你媽媽的各項生理指標,你需要做的就是在我需要你做事情的時候立馬行動!”
“明白嗎?”
路澤舉著藥管木然點頭。
“快點!”
路澤如夢初醒,慌忙從脖后抽出接口線,顫抖著手插在儀器上面。
“更新!”
路澤點頭,看著手里的藥劑要見底了,路澤顫聲問道:“還需要繼續注射嗎?”
“唔……”老杰克沉思了起來,“我在仔細觀察更新的數據,等我指令。”
“十五分鐘,再注射一次!”
路澤看著病床上容顏沒有絲毫變化的媽媽握住了她冰冷的手將它按在了額頭上。
“沒事的……”
“現在就注射,新到的數據表示衰退還在持續!只是速率減緩了而已!”老杰克那邊大聲喊道。
路澤趕忙將神罰伸進零下二百多度的液氮罐里,拿出藥劑的時候路澤義體上滿是潔白的寒霜。
顧不上那么多了!
路澤趕忙開始第二次注射,他抿著嘴,沒人知道這個額頭上冒著細密汗珠眼神慌亂的少年在想什么。
“衰退速率有減緩趨勢,不要慢慢注射,快點推入,保命要緊!”
路澤點頭,抱有歉意的看了媽媽一眼,按著注射器的拇指開始用力。
“第三罐!”
路澤看著最后一罐藥物被這樣使用,心里徹底慌亂了起來,語氣都有些結結巴巴的。
“老杰克!還需要更多藥劑嗎?”
電話那頭老杰克也在賭,他沉默不語,一雙略帶渾濁修理手段粗糙的義眼在掃視著發來的生理指標數據。
“老杰克!”路澤慌了,第三針藥劑馬上要推完了。
該死!如果還需要藥劑的話路澤必須得立馬出發,老杰克來不及調制……
“孩子,別急。我也是粗心大意沒有提早置備這些東西……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停止提早自責。現在,你媽媽身上的問題非常復雜,你也知道,有些義體不是我所了解的科技!”
“她的意識防火墻非常復雜,我一直認為導致她昏迷不醒的問題就出在大腦部位。現在我僅僅告知你可能的原因以及備案。”
“冷靜,小子。”
路澤深呼吸一口氣,看到第三罐藥劑緩緩進入媽媽脖后的注射醫用孔內,悶悶地點頭。
“義體可能很久沒有更新與指令,出問題了。而且這個問題可能集中在肺部以及心臟部位……所以你得想辦法找到這兩個義體的相關技術說明,我需要那個!或者說,小子,你有渠道的話找個公司的醫生。”
“我是在說什么鬼話,你哪來的渠道。行了!你也別有太大的壓力!”
“你多久到。”路澤沉聲問道。
“馬上!”
……
十分鐘后,站在門外的老杰克甚至招呼都沒有打,直接走到路澤媽媽的病床前開始檢查各項指標。
“確實是義體老化的問題,這些義體……不對!”
老杰克眉頭一皺,他用手術刀進行了一次微創,目的是通過外部電源等能量形式的刺激使這塊心臟重新跳動。
就像浴室里不聽話的洗衣機,拍它兩下有可能會讓它繼續動起來。
直到老杰克手中沾著人造乳白血液的手捏著一塊金屬碎片的時候,這個黑醫的表情似乎都變了。
路澤看看表情凝重的老杰克,又看了看病床上的媽媽。
“怎么……了?”
他很怕,一個噩耗從老杰克的口中說出。
老杰克緩緩開口,“你媽媽沒事了……”
聽到這兒,路澤那顆懸著的心臟才漸漸落地。
沉默了半晌。
“對了!小子,還記得我第一次見到你們娘倆是什么時候嗎?”
路澤知道杰克不會無緣無故地提問題,“我五歲還是六歲那年?好像還是你告訴我的。”
“你知道自己的媽媽有多少歲嗎?”
路澤傻眼了,看了看病床上的母親,即使義體化極度發達的今天,歲月還是很容易在眼角之類的地方留下痕跡。
可是面前的女人,似乎就是二十多歲的女孩模樣。
“我……我不知道。”路澤緩緩搖頭。
“她可能已經活幾百年的歲月。”
路澤眼睛差點從眼眶中掉了出來,隨即表情略帶慍怒,“老杰克,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如此年輕的臉龐,這是不可能的!
老杰克轉頭將手里那個因為腐蝕而變得模糊不清的材料遞到了路澤的手上,“在末代戰爭之前得一百年前,軍用科技發展是最為強盛的時候,戰火讓人們對生命的脆弱有了更深的體會,看到了生物科技的無限可能,那是醫療進步最快的一百年。”
“我們解決了很多疑難雜癥,甚至落在基因上的一些疾病都得到了解決方案。”
“但始終有一個問題,我們無法抵抗。”
路澤聽故事低著的腦袋漸漸抬了起來,“衰老?”
“嗯。基因如果是更高存在給我的禮物,那么數不勝數的堿基對里,藏著讓我們不能無限締造未來的枷鎖,那就是主控衰老的表達……”
老杰克站起身,摘下了手上帶血的手套,凝視著窗外。
“你媽媽身體里的義體,是一百年前的產物!”
路澤整個呆住了,喃喃道:“怎么可能?”
“雖然有新科技在其上進行改造的痕跡,但毫無疑問地,這就是一百年前的老物件。”
老杰克眸光里突然泛起回憶的色彩。
“第一次見到你們娘倆的時候,你跪在媽媽的身邊。我本來不想管的,這座城市……不對,這個世界幾乎都在上演這種情況。”
“更何況你們身邊還停著一輛浮空車。”
老杰克緩緩搖頭,似乎是在悔不當初?也許是沉溺于記憶中無法釋懷的失去感覺。
“你媽媽身上自帶的那股氣質,我幾乎斷定你們是公司內部斗爭失敗的喪家之犬。抱歉,我沒有惡意。”
路澤搖搖頭,表示不打緊——畢竟自己是坐著浮空車來到這個城市的,任誰都會這樣想。
“可是我實在無法忘卻你看著我的時候的眼神,純潔,驚恐……像個第一次見到這個凋敝世界的小天使。”
“我承認,剛開始我是有私心的,我想從公司人員的手里撈筆好處。那個男人……就是你父親,我對他的基因進行過測序分析,你可以理解我給你做了親子鑒定。”
“他身上的義體我還保留著,十多年前的玩意兒科技到現在也很新,以至于我根本不敢賣掉它們。”
路澤聽到這兒的時候嘴巴大大地張著,他似乎是第一次認識面前的這個黑醫。
“你父親被我葬在高樓墓地,他的骨灰應該還在,有空去看看他。但是,我更好奇的是你的母親,她似乎才是那個最大的謎團。”
“她的基因沒有調控氧化的這個序列,也就是她首先不會在外在上呈現衰老的跡象。我本來是準備解剖她的,但她還活著。”
“健康監控系統始終獲得不了她義體的序列信息,掃描也無法得知準確型號,那時候我簡單認為是公司的科技。”
老杰克說到這兒的時候緩緩轉身,坐在了路澤面前,摸了摸這個少年軟軟的頭發。
“恨我嗎?”
路澤抿著嘴唇搖頭,“沒有你,我早死了,還有我媽。”
“你媽媽的一切和她的身份,我想到了曾經看過的一本書上面的內容。”
路澤迷瞪著眼睛,他聽過一本合同,一本清單,就是沒聽過一本……書,這是什么?
看著面前像個涉世未深孩子一般的路澤,老杰克竟然難得笑了笑,只是笑得很難看,“末代戰爭之前,人們會把東西記載在紙上,雖然也會記載在移動端內,但依舊有人保留著書籍。那本書上寫了很多有關于東方的神話,其中一頁上有一幅美麗的圖畫,那個圖畫上的女人據說不會老去,容顏永駐的叫做神仙。”
“你媽媽,就像是書上說的仙女一般。”
“我曾經做出一個瘋狂的推測,她就是神,這個科技社會無法理解的存在。直到今天這事擺在我面前,我才知道了這是怎么一回事。”
“——她可能是一個基因異變的試驗品,不會衰老,孤獨百年,最終和故事里寫的一樣與凡人私自出逃。”
路澤臉色慘白,嘴唇顫抖。
腦袋里太混亂了,路澤一時間都不知道如常龐大信息背后到底發生了什么。
看著沉默不語的路澤,老杰克知道今晚說的夠多了。
老杰克喃喃道:“似乎,有人想知道她容顏不老的秘密。”
說完這句話,老杰克替路澤母親處理好了傷口,并貼心地替她掖好被子。
“最近應該不會有什么問題,上次和你說的那件事得盡快去做了,我不能保證這些老物件是否還能正常運轉。”
路澤全程只是沉默地坐在杰克不遠處的沙發上,他的內心有一股難以抑制的沖動。
那就是他想知道這一切,所有的問題,他都想要個確切的答案。
“如果你需要你父親的東西,打給我。”
老杰克知道得讓這個年輕人在消化消化,人這輩子不能掌控和明白的事情太多了,幸好,他還年輕。只希望今天的事情不要影響到他,使他對未來更迷茫。
愛護母親的孩子,不會太差。
從夜色漸濃到清晨白晝,路澤就像失去了靈魂一樣,他在想,母親最后一件僅僅是留給自己一個模塊或者說將自己的腦部機械化?
搖搖頭,腦袋里更加混亂,路澤走進浴室任憑溫熱的水灑在臉龐上。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路澤用左臂的民用義體猛地錘在墻上,盡情發泄著脾氣。
等到他發泄好脾氣之后,路澤靠在墻上大口喘著粗氣,雙眼無神地望著天花板。
“孩子。”
路澤眼神猛地一僵,那個聲音!
它再一次出現了。
“你是誰?”路澤經歷過多次這樣的情況,現在早已經鎮定下來了,他在試圖和“主上”溝通。只是樣子看起來有點傻,像是在浴室里自言自語的神經病。
“我……記不清了,可是我在你的眼里看到了自己。”
路澤突然腦海里想起老杰克提起的那種變異——神什么來著?
“你是神還是一個意識?你在我眼里看到過自己,是……什么意思?”
路澤不知道該怎么形容這個現象,著急的他只能用“神”這個稱呼來跟腦海里的聲音對話。
“在意識和信息的海洋里,我的確無所不能。”
“可是……你的感覺好熟悉。”
路澤第一次發現這個聲音似乎已經有了清醒的意識,不同于以前混亂和有極端傾向的言論,此刻他似乎只是一個失憶的意識。
人工智能還是?
路澤覺得腦袋亂作一團,抓起毛巾擦了擦身子,對方給的信息太過碎片化且生僻,什么意識海洋里,真的存在那種地方么?
他邊嘀咕邊走出浴室,看了眼病床那里安靜運轉的儀器,煩躁的眼神變得安寧了起來。
“那是……我?”
主上如是說道。
可是路澤因驚懼擴大的瞳孔里,是病床上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