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醒與夢境之間,所有的感官都不再真實。羅蘭看到了一抹白色的秀發,又忽然是滿眼的血色;一會兒是不停的顛簸,一會兒又好像躺在柔軟的床墊上……
但是就和所有的噩夢一樣,夢境的最后總會出現媽媽。她的面容越來越模糊,羅蘭拼盡全力想要抓住媽媽的手,卻只感覺全身被不知名的重物壓住,媽媽離得越來越遠,隨后便是失重感遍布全身。
羅蘭醒了。他抬起頭,看到自己腿上,胳膊上好多地方纏上了紗布和繃帶。這才想起先前在火車上的那一躍。
腿上的傷口隱隱發癢,羅蘭下意識伸手去摸了一下,卻不想帶動了哪塊受傷的肌肉,全身一陣劇痛,不自覺地呻吟了一下。
“他醒了,他醒了。”邊上的小女孩活潑地叫喊著。
“哎呀呀,這小伙子,可真是體格不凡啊,這么重的傷,才一天半就醒了。”門外一個老頭兒拄著拐,顫顫巍巍地走了進來,“娜塔莎,娜塔莎,過來攙著我,我這年紀大了,眼鏡不好使咯。”
“托爾斯泰爺爺,露西他們都說了,您別多走動了,這萬一摔了可不好辦。”娜塔莎蹦蹦跳跳地小跑到托爾斯泰邊上,“在那兒呢,那人在那兒呢。”
托爾斯泰走到床邊,在羅蘭邊上深吸了幾口氣:“嗯,巫師的味道。”
這句話和前幾天路邊聽到的那句老者的話一模一樣。羅蘭忍著疼痛問道:“您前段時間是去過坦基爾城里嗎?”
“坦基爾,哦哈哈哈。”老者笑了起來,“就我這身子骨還能去到那兒兩三百公里外的地方嗎?”
“可那句話我好像聽到過……”
“罷了罷了。”托爾斯泰擺了擺手,“可能是我這個老巫師身上的臭味太濃了。”
“爺爺身上沒有臭味,我們都喜歡在您身邊聽您講故事呢。”娜塔莎說道。
“哈哈哈,看著這太陽也快到下午了吧,快去叫你的那些朋友們過來上課了,還有,也把露西叫來。”這時,羅蘭才緩過神來仔細看著面前這個自稱巫師的老者,傳聞中擁有強大力量的巫師,確是這般枯槁的模樣,臉上堆滿了褶皺仿佛訴盡了他們漫長壽命的滄桑。只是……只是那高挺的鼻梁和眼睛陰翳下的藍色瞳孔卻似乎在傳遞著力量,這般年歲早就不該有的力量。
“這里叫格拉夫。”老巫師轉過頭來,用布滿陰翳的眼睛看向羅蘭,“這里原本是個礦業小鎮,但是礦挖完啦。”老巫師從腰間拿出了個煙斗,伸出大拇指,突然在手上升起了一團焰火,讓煙斗升起了幾縷青煙。
羅蘭看著入了神。
“對,巫師的小把戲,可以讓老頭顯得沒有那么無聊,也可以讓小孩子們能夠在課上不至于一直走神。”老巫師又吸了口煙斗,吐出了一口白色的圈環。看樣子他還想著再抽一口,小孩子們清亮的聲音從木屋外面傳來。
“哎喲喲,我還想著再抽一口呢……”老巫師慌慌張張地把煙斗收了回去。
娜塔莎帶著點嗔怪的語氣說道:“都說好了,您不能抽了,前段時間還一直咳嗽呢。”
“大家快去上課吧……”老巫師在這小女孩面前卻顯得有些手足無措,“不抽了不抽了,快去上課,我們去教室,跟他們都講一下,今天我們要講歷史,坦基爾王國時候的歷史。”
正當他們走出木屋時,一位白發少女出現在木屋門口,還未來得及起身,四五個人把這病床圍住了。羅蘭本還想著說什么漂亮話,卻只聽見這白發少女幾句語氣冰涼的話:“繃帶耗費倒是只有幾個銅板,關鍵是藥,這些消炎藥加起來可是得有好幾個銀第納爾。你應該已經知道我們這兒是格拉夫,是一座廢棄的礦業小鎮,但廢棄的城鎮還能運轉,肯定是有她的生存之道的。”少女指了指木屋外的黑煙,機器仍在運轉,這座本來早該廢棄的城鎮卻仍然能夠有工業的轟鳴。
“她的生存之道便是工作。”少女的表情在一瞬間有些激動,但此后卻又是平靜如水,“每個人都需要工作,不只是為了讓小鎮存續下去,也是為了尋找我們自己生活的意義。”
“你就是露西?我應該可以……”羅蘭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前原本裝銀幣盒的地方,卻不想肌肉的撕裂感又讓他渾身一陣痙攣。
“不用找了,我們在你身上就只找出這些檔案,不知道你抱著這東西跳火車干嘛。”露西搖了搖頭,把檔案放在床頭柜上,“不管你想不想成為我們的一員,等你傷養好,你都得把這份‘債務’還了,這是規矩。在格拉夫,除了老人和小孩,每個人都得盡到他應盡的責任,到時候會派給你相應的工作的。”
露西說完,便徑直離開了木屋,只留下了那一抹白色的頭發。羅蘭一時失了神,好容易回過神來,一轉頭看到案頭的卷宗,登時升起一股無名怒火,一巴掌把卷宗拍散在地。但一想到這幾張紙是靠自己半條命換來的,便又狼狽地爬下床一點一點把檔案又給收集起來。
羅蘭重新把檔案塞回胸懷,一瘸一拐地走出木屋。這里不似城里的貧民窟那般陰濕,陽光透過葉片射向地面,混著草香,讓人心曠神怡,真是能讓人忘了就在幾天前的生死時刻。
小鎮的木屋環繞著中間的廢棄坑洞,在人們的努力下這坑洞不至于死氣沉沉。坑洞周圍的叫賣聲不絕如縷;坑洞內似乎采掘著什么東西,之前屋內看到的機械黑煙,在屋外更為清晰。木棧道上還有小孩擺弄著自動機械玩具;當然,不遠處老巫師上課的聲音也中氣十足,清晰可聞。
廢棄礦場?這分明比坦基爾城里好上一萬倍。
“至少我不用再當一個小偷。”羅蘭自言自語著,一瘸一拐地兀自走著,“說不定我還能成為這個地方的英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