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李小琳就崩緊一根弦了。

　　這也是她今天為什么要穿一件破衣服來接人的原因，她必須裝窮，至于這樣做的原因，她不想跟任何人解釋，時間久了，自有公論。

　　張艷紅的眼睛內透出深深的懷疑，總覺得女兒沒有講真話，行為顯得古古怪怪的，她板起臉，生氣地問道：“重點大學畢業，又在上海工作，現在嫁了有錢人，賺的錢又沒給我，你還沒有錢買衣服？”她覺得女兒變了，變得奇怪，變得冷漠，變得不好拿捏，不易控制，就像翅膀硬了的鳥，已經遠走高飛了。想起古話說的“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果然有道理。

　　李小琳是個程序員，在上海頭號大廠工作，薪資驚人的高，可是她笑笑，淡淡地說道：“媽，我換了一個工作，沒有從前那個公司薪水高，現在也不過是活著罷了，這幾年經濟很不景氣，隨時可能會失業。你昨天電話說，要住到我這里，我可提前告訴你，我婆婆不在家，你去住不方便，我之前租的房子還沒退掉，你來了，就去我從前的出租屋吧，我再續三個月。”她想著三個月的時間，她媽應該能找到工作搬去員工宿舍了。

　　張艷紅將信將疑，只覺得女心外向，她抓住女兒的手，眼睛直視著李小琳，對她問道：“媽問你，結婚后你過得好不好?”

　　李小琳呆了一呆，一瞬間鼻酸眼紅心中掠過一陣陣暖流。然而，她想起從前種種，一顆心又像夜風一般冷了。因此，她只能胡亂說道：“你看呢。明顯很一般啊。”

　　張艷紅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只好無奈地說道：“行吧，我盡快找到工作搬出去，唉，以前還指望你出息了給弟弟買車買房，現在越混越倒退，結了婚又是別家人，指望不上了，讀書有個屁用！早知道當年就不應該借錢供你上大學！”

　　李小琳身子一僵，她沒有想到，與母親剛見著面，就要爭吵。她真想問一句“憑什么她出息了就要給弟弟買車買房？”她媽的算盤也打得太響了點吧，能不能稍微克制點?

　　這個時候，她的手機響了起來，拿出來一看，是父親打來的電話，李小琳知道父親是擔心她有沒有接到母親，因此，接通了電話，李水生知道女兒對他有意見，因此咳嗽了兩聲，問道：“小琳，你媽接到了嗎？”

　　李小琳有些心酸，看了母親一眼，回道：“接到了。”她一直以為爸爸最愛她，別人家是重男輕女，他們家是重女輕男，因為她從小讀書成績好，家里沒有錢交兩個小孩的學費，父親便總是先給她把學費交了，讓弟弟欠著，可是長大后，李小琳發現她們家和其它的家庭一樣重男輕女。

　　李水生有些愧疚地說道：“把電話給你媽，我和她說兩句。”他現在已經坐上了車，去往廣州了。可是獨自在車上的幾個小時里，腦海里晃動的都是老婆眼淚汪汪的樣子，他有了新的想法，因此，要和她說話。

　　張艷紅接過電話，喂了一聲，水生說道：“堂客，女兒也不容易，現在嫁了人，她自己有了家，咱們別給她增加負擔了，要不你回老家吧，你在城里打工，一個月拿個一兩千的，也頂不上什么用。”

　　他在工地以前做過鋼筋工，架子工，運氣好，一個月可以收入上萬，但老婆就不行，干保潔，去廠里當廠妹，哦不，現在年紀老大，應該是廠大媽，最多只能拿兩千一個月，所以不如回老家算了。

　　沒想到，張艷紅斷然拒絕，堅定地說道：“那不行，我一個人回老家有什么意思，只要你不在家，分開過，我在哪都不快活，不如出來賺點錢，你給兒子賺首付，我可以給未來的兒媳賺三金，我掙的不多，可是打幾年工，給兒媳婦買三金的錢總能賺到的。”

　　李小琳聽得心酸，想她媽有時可氣，有時又可憐。中國式的父母就是這樣！一生為了兒子如牛般不得閑，等到閑了，恐己伴山眠了。什么時候他們能為自己活幾年呢。

　　電話那頭的李水生嘆口氣，又開始心疼老婆，肩上的責任告訴他，現在的重點是幫助兒子成家，因此，他只好放下心疼女兒的心，對老婆說道：“行，我現在已經坐上車了，等我找到工地，有了住的地方，就給你電話，讓你來我這——”然后掛了電話。

　　火車呼嘯著向前，老夫老妻就此分離，李水生去廣州，張艷紅跟女兒去她從前的出租屋住。原以為來上海有親戚可投靠，可住在親戚家里，沒想到，還要住出租房！再說，她壓根不想找工作，也不想夫妻分開！對于未來，張艷紅是郁悶茫然的。夫妻倆都很迷茫，仿佛幾十年的光陰憑空消失，生活一點也沒變化，他們初中畢業就出來打工，如今年紀老邁，還是要出來打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