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兩人找到了一處荒廢的民宅。
這個民宅半數已經塌掉,房梁處結了不少蜘蛛網,看起來有些破敗。柴星辰是無所謂住在哪里的,她流浪慣了,深山老林能住,破廟舊房也能住。
楚哲跟她不一樣,他沒有什么闖蕩江湖的經驗,難免有些嬌氣。不過這幾日他跟隨柴星辰,每日風餐露宿的,這下能有一個遮風避雨的地方,他倒是高興了起來。
“天師,這里有好多干燥的稻草!太好了!”
楚哲的包袱里裝了不少錢,可是這些東西在荒山野嶺里絲毫沒有用處,還不如這幾捆稻草來得實際。他這興奮勁要是被古生堂的人見了,肯定以為自家老爺被奪舍了,畢竟家纏萬貫的古生堂老爺為了一堆稻草而興奮的事,說出去也沒人信。
將稻草鋪好,楚哲將包袱里的小毛毯拿了出來鋪在上面。謝天謝地,他的那些錦衣華服都沒帶,還好這塊毯子沒丟。他在稻草上躺了下來,享受著難得的愜意時刻。
柴星辰已出門打水回來。她照舊倒在陶罐里,加熱好再遞給楚哲。
想當初柴星辰第一次給他打水,路邊一條小溪里隨手舀的,楚哲喝了竟然吃壞了肚子。
“你是神鳥嗎?非山泉水不喝。”柴星辰笑了他一句,從此以后她要么給他打山泉水,要么就把水給他加熱。
楚哲不知道加熱一杯水也得消耗柴星辰些許法力,只當她神通廣大,無所不能,心安理得地喝了一罐水。
楚哲躺在草堆上,看著天邊的皓月發呆——他現在還不困。
柴星辰也沒睡,她把斬妖劍幻化成一把刻刀,不知從哪里找來的木材,正在專心地雕刻。
楚哲看過她雕的不少東西。她隨手撿一塊木頭就可以動手,有的時候她會雕蝴蝶,樣子參照她養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蝴蝶,華麗又精致。但她更多的時候雕刻的是一只貓,這只貓有的時候站著,有的時候坐著,神態各異。它的眼睛大大的,樣子明明很可愛,眼神里卻總是透出一絲冷淡疏離。楚哲驚嘆于柴星辰的巧手,她的木雕完全達到以假亂真的程度。
耳邊傳來柴星辰刻刀劃動的聲音。這個聲音并不令人討厭,反而讓人安心。
破屋外面傳來一陣風打樹林的簌簌聲,楚哲目光向外望去。忽地,他從草堆上坐了起來。
他起身往外走,柴星辰放下刻刀,靜靜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
楚哲沒有跑遠,他在追一只螢火蟲。
怎么會有這么美麗又笨拙的蟲。點著自己的小燈籠在黑夜里翻飛,可又飛的那么慢,飛了一會兒停一會兒,好像等著人去捉一般。
很快楚哲捧著手回來了。他獻寶似得在柴星辰面前攤開手:“天師,你看。”
因為抓住一只螢火蟲而笑開花的楚哲,五歲,不能更多了。
柴星辰也跟著笑起來,她的笑不是因為這只螢蟲。
“你喜歡螢蟲?”
“當然啊。你看它。”楚哲的聲音很輕,像是怕打擾到螢蟲,“它總是一閃一閃地飛行,哪怕只有一點點的光。”
螢蟲在他的手里一閃一閃,不一會兒它輕搖一下翅膀,從楚哲的手中飛了出去。
螢火之光,怎堪皓月。可是那又如何,它就是要飛得閃閃亮亮的。
青竹鎮坐落在酚河旁邊。街道由石塊鋪成,沿河而建。河道兩邊長滿了竹子,細長的枝條朝天生長,頂部因為重量過重而向外傾倒。兩岸的竹枝在河道上交錯,像是給河裝了個蓋子。
總算走到一個有人煙的地方,楚哲牽著馬,步子都邁得大了一些。
楚哲的衣服已經皺得不成樣子,柴星辰的卻還是整潔如初。一到青竹鎮,兩人首先去的就是街上最大的裁縫鋪。
聽到有人到店,鋪子老板拿著一根軟尺從內室走了出來。老頭兒見來客灰頭土臉的,瞬間沒了好臉色。
楚哲何時受過這等白眼?他在清水鎮時根本不用去店里買衣服,裁縫鋪的老板會親自登門,給他看最新的料子,量體裁衣,做好了又差人給他送來。如今到了這個犄角旮旯小地方,竟還被人嫌棄了。而且還是在柴天師的面前。
聽到外面的響動,老板娘也出來了。她的眼力比她丈夫好了很多,哪怕楚哲身上的衣服弄臟了,弄皺了,那料子的材質她可一眼就看出來了,這可是上好的蜀錦。她連忙賠笑道:“客官,請進里屋挑選,里面有剛進的料子。”
“不用了。”楚哲道,“我們挑幾件成衣就走。”
楚哲指著墻上掛著的衣服點了幾下,老板娘點頭哈腰地一一用挑桿將上方的成衣挑了下來。
“我全要了,不用找了。”楚哲掏出一錠銀子放于柜臺之上,老板娘笑得合不攏嘴,趕緊將銀子收了。一旁的老板捏著軟尺,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只好轉頭回里屋去了。
老板娘把衣服一一包好。
“老板娘,這里可有住宿的地方?”
拿了人家的錢,老板娘說話也很客氣:“貴客,我們這青竹鎮小,只有一家可以住宿的,叫做臨川酒肆,就在街上,靠著河流,樓最高的那個。”
青竹鎮只有一家酒肆,面積不算大。兩人趕到的時候恰逢飯點,店內坐了不少人。
店里只有通往二樓的樓梯口那處桌子還空著。楚哲掏出隨身攜帶的手帕,把柴星辰跟前的桌面擦了一遍。他叫來小二,吩咐上了幾道店里的幾道招牌菜。小二應聲去了。
一路走的都是山路,吃的也是野味,哪怕上來的只是一碗醬油拌飯估計也是香的。店小二端來一盤開胃涼菜,上了一碗熱乎乎的肉羹,還端來一盆燉好的山參雞湯。
楚哲用小碗給柴星辰盛了一碗雞湯,縷縷白霧輕飄飄地揚起,散發出好聞的味道。柴星辰端起來準備喝。
“小心燙。”楚哲提醒道。
柴星辰吹了幾下,最后喝了一小口。她滿足地放下小碗。
每次柴星辰吃東西,總是這般笑,微微瞇眼,嘴角輕輕揚起,仿佛吃的是天下第一美味。
楚哲看出來了,大概柴星辰從小就在山上修煉,對吃的喝的沒有什么講究。這導致她無論吃什么,總是一個評價——好吃。認識她這么久,就沒見她說什么不合口味的。楚哲端起雞湯喝了一口,味道的確好。
兩人相視一笑。
四處人聲嘈雜,大白天就有不少吃酒劃拳的。忽然酒肆里沒了聲音。沒人說話,沒人動筷,不仔細看,還以為呼吸也沒了。
所有人都看向門外,只見一個綠袍劍客走了進來。
他背著一頂斗笠,腳上沾了一些塵土,手里握著一把劍。
若只是一個劍客走進一家酒肆,還不至于讓所有人都閉嘴。關鍵是他握的那把劍,那不是普通的劍。此劍劍身細長,劍鞘刻有龍紋,從鞘底一直延伸到上,刻得栩栩如生。劍柄有四拳左右長短,上面刻有一個“蒼”字。
楚哲身后的兩位大哥小聲嘀咕:“綠袍,青蒼劍,這難道是高霜涯?”
“鐵定是了,青蒼劍那么好認,你看大家都嚇傻了,想必沒認錯。聽說他這個人因為好斗,被武學名門玄明樓的掌教逐出師門。他離開玄明樓之后云游四方,四處下戰帖,立志做天下第一劍客。他一路贏過不少武林高手不說,他的這把劍還是從修道者身上贏來的呢!”
“據說修道的人個個武功高強,神秘莫測,往往不參與人間私斗。他竟然也能贏?”
“是啊,他的這把劍就是最好的證明。我想即使江湖上沒有排名,他估計已經是天下第一了。”
“這么夸張?”
“不是天下第一至少也排得上號。你想想,普通人哪里是修道者的對手,他還打敗過好幾個。”
楚哲不知道兩個人嘀咕了些什么,柴星辰卻聽得一清二楚。她端起雞湯,熱油漂浮在湯面上,使得雞湯冷得比較慢。她微微吹了幾口再喝,余光中看向劍客手上的寶劍。
店里本來沒有空位,可在大家看清他手上的劍之后都默默地把中間的桌子給他讓了出來。
小二拿著桌布趕緊把桌子擦了。
“高大俠,歡迎光臨啊,小店蓬蓽生輝啊。”
俠客點了點頭,四下的眾人忍不住竊竊私語:原來真的是高霜涯。
青蒼劍通身青黑,劍未出鞘就透出陣陣寒意。高霜涯將劍放在桌上,剛倒了一杯茶水準備喝,只見一個人影站在他對面。
他還沒說話,那人反手伸到胸前,簡簡單單的一個手勢,忽地青蒼劍怦然出鞘,飛入她張開的手掌,發出當的一聲。
眾人均是嗚地叫出聲來。
高霜涯抬頭看著她,沒有說一句話,手中的茶杯已被他捏成碎片。他二指拈起一根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拋出。
這一招來得很快,大有破竹之勢。
等眾人反應過來,柴星辰微微偏頭,竹筷早已從她臉頰旁邊穿過,砸到遠處掛著的菜名牌,將其中的“牛肉面”那塊砸得炸裂開來。
眾人發出一陣驚嘆之聲。
“這把劍不是你的。”柴星辰說道。
高霜涯微微皺眉,說道:“過去可能不是,但現在是了。”
“聽人說這把劍是你搶來的。”
高霜涯抬頭,差點翻個白眼:“什么叫搶,手下敗將那里拿的戰利品罷了。”
“你不可能打得過它的主人。”
“為什么不能?”
“因為他是我的師父。”
高霜涯忍不住笑了:“這中間有什么因果關系?”
“當然有,因為你不是我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