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說那天是她把我從山上背下來的，她說我個子小跑的慢，否則是追不上我的。

　　 姐姐大我兩歲，這兩歲是我們之間永遠的鴻溝，永遠也無法跨越。

　　 在我的印象里，那天我是跑出去了的，我一路追隨著羚羊的身影越過了小山丘，來到了筆架山的路口，那條曲曲折折的小道，至今我都記得很清楚。

　　 機器的轟鳴聲從山道遠處傳來，天空灰蒙蒙的一片，不停的下著雨，雨水焦黑黏著，粘在衣服上流進了書包里，我下意識捂了捂書包的蓋子，穿過泥濘的道路向里走去。

　　 姐姐從后面追上來，拉著我躲在路旁的灌木叢中，示意我不要說話。大人們總是說緊張的情緒是會傳染的，那一刻我才深有體會，我看著姐姐慌張的樣子，也開始害怕起來。我不知道我們在躲藏什么，我想從姐姐的神色中看出點什么，卻什么也沒有發現，只看到黑色的雨水滴答在她的臉上，像是課堂上老師用黑色顏料涂抹的畫像一般。

　　 在柴草房，姐姐嚴肅的看著我，我把剛才在筆架山經歷的事情跟她說起，卻遭到了一口否認。

　　 那一刻，我覺得姐姐好像有健忘癥。

　　 我被關押在漆黑的柴草屋中等待著爸爸的回來，夜半時分，院子中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我不想再去看發生了什么，只覺得困倦極了，閉上眼我看見我和姐姐從灌木叢中站起來向外跑了過去。

　　 道路泥濘不堪，車軸印縱橫交錯，似乎有人來過這里一般，我們順著來時的路走去，卻發現始終找不到終點，轉過幾個彎出現了一片打麥場，奇怪的是整片場地上坐落滿了各色各樣的機器，它們大部分銹跡斑斑，有幾個還在運作，砂石在其中不停的攪拌。

　　 不遠處有一個燃燒著的木架，一整只山羊正被架在木架上燒烤。走近后發現那只山羊是活的，鮮血順著從它身上穿過的燒烤棍不停的流淌。

　　 “這是羚羊的羊。”

　　 姐姐急忙捂住我的嘴巴，不讓我說話，我向她眨眨眼睛，表示做出保證。這時身周的機器突然全部運作起來，劇烈的轟鳴聲再次響起。

　　 我害怕極了，姐姐緊緊抱著我，告訴我不要害怕，可我明顯感覺到她在顫抖，只是還在盡力掩飾，以圖給我安慰。

　　 混亂中姐姐拉著我向外跑去，我失去重心摔倒了在地上，書包中的東西散落了一地，我慌亂的撿起幾本書裝進書包里，來不及收拾剩下的東西就被拉著離開了這里。

　　 我本以為父親回來我會受到嚴厲的批評，但卻什么也沒有發生，好像昨天不存在一樣，可書本上沾滿的泥土痕跡在告訴我，那些事情好像是真的。

　　 我詢問同桌今天是幾號，同桌告訴我說6號，我說昨天呢，他像看見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看著我說道：“五號。”

　　印象里好久沒有見過羚羊的父母了，以前每次經過他家門口總能看到他們忙碌的樣子，可現在，羚羊以及和他有關的一切正在變得淡去。有幾次我向身邊的人詢問關于他們的事情，但大多不了了之。

　　 好像健忘癥也會傳染。

　　 父親為我準備了新書包，把我所有的東西煥然一新，我看著父親期盼著他說些什么，卻什么也沒有得到，以前的事情似乎真的正在被抹去。羚羊的座位上來了一位新同學，一個漂亮的女生，梳著整齊的披肩秀發，在女生普遍扎辮子的年代，這種與眾不同的存在，總會讓人耳目一新。

　　 在同班同學都對她表現出艷羨崇拜之余，我卻從她身上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影子——羚羊，這讓我感到一絲興奮與不安。

　　 我偷偷告訴姐姐羚羊回來了，姐姐問我：“誰是羚羊？”

　　 我大聲說：“就是那天在筆架山帶領我們出來的小男孩。”

　　 姐姐看著我像是定住了一般，任由身旁的鍋冒著蒸騰的水汽。

　　 水汽愈來愈大，逐漸朦朧了我的眼睛，我伸手擦了擦眼，耳旁鍋爐的汽笛聲逐漸變大，最終變成了機器的轟鳴......

　　 我和姐姐兩人來到了一個廢棄的工廠，廠房在打麥場一側，依山而建，在里面不時傳出來“咚咚”撞擊墻壁的聲音。廣場上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像是有人走了過來，猶豫片刻后，我們最終進入了虛掩著的廠房內。

　　 穿過那扇破舊的門后，外面的聲音消失了，仿佛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

　　 這是一條極長的通道，通道四周斑斑駁駁，銹蝕嚴重的地方不時有水液滲出。我們向里緩步走去，撞擊墻壁的聲音越發清晰了起來。我不知道里面是否有危險，但我們絕不能被外面的人發現，因為他們會吃掉我們。這個念頭好像是姐姐告訴我的，又好像不是，我極力思索著姐姐什么時候跟我說過這句話，卻始終只有一個模糊的回憶。

　　 通道盡頭是一排排的小房間，每個小房間上都留了一個暗孔。我在外面能通過暗孔向里看去，發現里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撞擊的聲音似乎是從其中一個房間發出來的，只是在我們來到后突然消失了。

　　 在另外一側的道路旁，我看到一只已經死去已久的山羊，山羊脖子上掛著一圈蘆草編制的項圈，我清晰的記得那是羚羊編織的。空氣中的腐臭味道似乎也變得濃重起來，我有些干嘔，忍不住蹲在地上開始了嘔吐。

　　 身后的一扇門在此時被突然打開了，我和姐姐嚇了一跳，一陣清脆的破碎聲傳來，是姐姐把手里的東西掉落在了地上。

　　 在廚房，姐姐急忙去地上撿拾破碎的碗，卻不小心劃傷了手，我清晰的記得，在筆架山她的手也在相同的位置被劃傷了。

　　 新來的女生叫“瓊”，我不認識那個字，所以就一直喊她王京，彼此熟悉了后，我偷偷問她和羚羊是什么關系，瓊每次似乎都聽不見我問她的話，憑直覺，我知道她和羚羊之間有不可告人的關系。

　　 那幾天，我感覺身邊的一切似乎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老師上的課，我好像以前都聽她講過，我能在上課的時候準確的預測到她接下里要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

　　 我感覺是我的記憶出現了偏差，亦或者是我真的經歷過眼前發生的事。我再次詢問同桌今天是幾號，他告訴我6號，我抑制住內心的忐忑，說：“你曾經說過這句話”，他像是看見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看著我說道：“你上個月剛問過同樣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