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悅燒了一壺水，倒在臉盆里，兌了點涼水，打開一盒新買的肥皂，拿出自己的毛巾，讓杜雨、杜晨洗臉。她們哭了一天，臉早就花了。

　　“姐，你先洗。”

　　杜雨捂住眼睛，怒道：“都什么時候了？你就別讓了！”

　　“哦。那你給我洗。”

　　“不管！”

　　李悅頭暈眼花，拿起水壺，低聲說英語：“你們倆小聲點。我媽身體不好，別影響她休息。我再燒一壺水，你們隨便洗。”

　　杜晨站在臉盆架前，彎著腰，嘩嘩的洗臉，溫熱的水浸濕了皮膚，很舒服。她全身的毛孔都張開了，心情無比舒暢。

　　李悅出了屋，走進狹窄的小廚房，擰開煤氣罐的閥門，燒開一大鍋水，打了兩個雞蛋，放入金針菇、油菜，煮了一斤掛面。

　　對了，還想吃煮雞蛋。我給你煮……

　　深夜沒有吃的。

　　李悅洗了兩根黃瓜，切成小條，撒上點蒜末、辣椒油。他找出咸鴨蛋、松花蛋，也切成小瓣，淋上料汁。他打開一盒午餐肉罐頭，切成薄片，在平底鍋里煎，嘶嘶的響，油煙嗆人。

　　“李悅。”

　　“嗯？”

　　杜雨靠在門口，臉色蒼白，眼睛腫了起來，像一朵枯萎的牽牛花。她表情莊嚴，說：“如果沒什么事的話，我就先回去了。小妍是我的妹妹，請你一定要照顧好她，謝謝。”

　　細面條在鍋里翻騰。

　　“祖宗，剛好了一個，你就別折騰了。我這忙……”

　　“再見。”

　　“不許走。”李悅攥住杜雨的小手，像在握一塊冰，忙把她拽過來，輕輕揉搓，低聲道，“來事了？”

　　“胡說！”杜雨紅著臉，呼哧呼哧喘氣。

　　“那你看著點鍋，別溢了。水這就開了，你洗洗臉。”

　　杜雨咬著嘴唇，呆呆站著，長長的睫毛垂下，凝視著燃氣灶藍色和橙色的火苗。

　　楚楚可憐。

　　“小雨，你們來我家，你爸媽知道嗎？”

　　輕輕點頭。

　　“老杜還好嗎？沒說什么吧……嗯，你聽話，乖。”李悅拍拍她的頭，“端著盤子回房間，洗把臉。”

　　杜雨很不情愿，磨蹭著走了。

　　沒幾分鐘，客廳的桌子上擺滿了熱氣騰騰的食物。杜晨餓壞了，狼吞虎咽，吃得很香甜，喝了2罐可樂，滿意地打嗝，漆黑的眼睛里又有了神采。

　　“哥哥……”

　　“咱們說英語。”李悅唏哩呼嚕地吃面條，忙抬頭道。他很確定，李盈就在隔壁偷聽，說不定媽媽、李然也在。

　　杜晨說英語：“我再也不離開你了。”

　　“閉嘴。”

　　吃飽喝足，已經是凌晨3點多，黎明就要降臨。李悅收拾完桌子，杜晨忽然竄了過來，一把抱住，小臉貼住他的肚子，像一只受驚的小鴿子。

　　“哥哥，我喜歡你，我愛聞你身上的味道。”

　　“不用了。”

　　“你別不要我。我給你洗衣服，做飯，織毛衣。我去學織毛衣……”

　　“滾開。”

　　杜晨死活不撒手，仰頭說英語：“我有一個辦法。你先跟我姐結婚，然后去度蜜月，然后你們離婚，然后你跟我結婚，去度蜜月，再離婚，然后你跟我姐結婚，你們又離婚了，你又和我結婚，度蜜月，然后離婚……只要重復4、5次，他們就都暈了，分不清誰和誰結婚……”

　　李悅聽得頭昏腦漲，感覺快死了，一根一根掰開她的手指，道：“您都忙一天了，先歇會。”

　　杜雨聽不下去，騰地站起來，道：“我走了！”

　　“姐，你別走……”杜晨跑過去，又抱住她，“我脾氣不好，你放心，肯定會得癌癥的。等我死了，你把我燒成灰，放在魚缸里，擺你們家的書桌上。讓我守護你……”

　　杜雨差點沒氣死，指著書架上的一個筆記本，問：“李悅，這本能寫字嗎？”

　　“小盈的本，你隨便寫。”

　　杜雨拿過筆記本、鉛筆，道：“小妍，你把剛才說的那句話寫下來，念一遍，看看是不是人話。”

　　“姐，你說我20%喜歡他，可是你知道嗎，我的20%，比很多人的100%還要多，真的，特別多，好多好多……”

　　杜雨忍不住微笑，點點頭，仔細地端詳妹妹，抹掉她眼角的淚水。李悅坐在角落里，默默聽著，心里一陣陣溫暖。

　　杜晨兩天兩夜沒睡，有點迷糊，靠在杜雨懷里，口齒不清地問：“哥哥，你喜歡我嗎？”

　　“等你滿20歲。到了那個時候，假如你還想知道的話，我就告訴你。”

　　“不是18歲嗎？”

　　“因為您天賦異稟。”

　　“你喜歡我姐嗎？我姐最好了……”杜晨說著，呼呼地睡著了。

　　“喜歡！”

　　杜雨感覺要瘋，對李悅怒目而視，氣呼呼地說：“你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嗎？誰要你喜歡！”

　　“要不您受累，也歇會？”

　　“你們家沒有沙發？”杜雨瞇起眼睛，環顧客廳里的大小家具。

　　“我們窮。”

　　杜雨、杜晨裹著毛巾被，依偎在一起，半睡半醒。早晨5點多，鄧雁小心翼翼地開了門，看見兩個姑娘，不禁驚喜交集，樂得合不攏嘴。

　　“小雨，你們快到我們那屋，床上擠擠。等一下，我先換個床單。小悅，今天是星期天，中午想吃什么？我去菜市場買兩只甲魚，補一補……”

　　“媽，您再睡一會。”

　　“我醒了！”

　　杜雨、杜晨擠在鄧雁的下鋪小床上，無比安詳。李悅也回到房間，湊合睡了一會。吃完午飯，他騎車送兩人回家，一路上默默無語。

　　一葉浮萍歸大海，人生何處不相逢。

　　下午，李悅去建國門外的外事公寓，請凱特吃飯。

　　她明天就要回國了。

　　凱特請李悅上樓。她人之將走，把他的護照、各種材料，還有他和杜雨的兩張機票，事無巨細，鄭重地交給他。

　　“杜雨的美國、東瀛簽證還在辦，再過幾天就弄好了。你沒坐過飛機……我想想，你到了機場，換登機牌，然后在頭等艙休息室等著。你下飛機，我就在機場等你。”她講了一堆。

　　在八十年代，坐飛機幾乎不用安檢，中途還可以抽煙。

　　“放心。”

　　“對了，我給你一點東西。”凱特說著，拿出一個漂亮的牛皮大旅行袋、一個稍小的手提袋，一雙樂福皮鞋，一個長條錢包，擺在床上，“這是我家的首席裁縫、皮匠、鞋匠三人合力做的，總算趕上了。”

　　李悅嚇了一跳，說：“你們家這么多成員？”

　　“是的。我本想做一個套裝，但裁縫說，一定要量過才能做。等到紐約再說吧。鞋子是10號的，你試試。我知道你不愛穿牛津鞋，沒讓做。”

　　“謝謝您。”

　　“你還要說謝謝？”凱特很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