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魏龍說了謊,那他說的謊似乎也太兒戲了,被雷擊中這樣極小概率的事件,一般人是不會用來做借口的。”
夏衛國冷靜分析道。
“我倒覺得,就是這個兒戲,才顯得魏龍不太像是說謊,他可能真的聽到了打雷聲,又在雷聲后緊接著目睹了小張的死亡,于是才將兩者聯系在一起。”
姜武明白夏衛國的意思,他緩緩道:“師傅,但根據尸體來判斷,雷擊死的可能性不大,那死者究竟是怎么死的呢?”
“或許,還是得回到法醫最原本的東西——現場與尸體。”
夏衛國的目光投向了解剖臺上的尸體。
他帶著橡膠手套,輕輕拿起尸體右手。
“尸體右手掌心那是典型的電流損傷,在法醫學中,這種損傷被稱為電流斑。”
電流斑是電流的入口。
典型的電流斑一般呈圓形或橢圓形,顏色灰白或者灰黃,堅硬、干燥,中央凹陷,周圍稍隆起,邊緣鈍圓,類似火山口的形狀。
夏衛國繼續道:“對于懷疑是電擊死亡的尸體,電流斑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它的用處之一,是可以反映導體與人體接觸部分的形狀。”
“比如用手握住電線的長軸,則電流斑呈線形,若接觸電線的末端,電流斑則呈小圓形,而接觸電括頭時會形成成對的電流斑。”
聽到這話,姜武目光一滯。
夏衛國察覺出姜武的異樣,“怎么了?”
此時,姜武腦海里閃現出小張手上的那個類似電流斑的損傷。
尸體和現場的情況,在他腦海里不停排列組合,不停的推演。
姜武首先想到的是,電流斑的形成部位。
“師傅,死者的電流斑位于掌心,這個位置相對來說并不是一個暴露的位置。”
姜武將尸體的手掌握起,“只要握拳,就能夠輕易將掌心完全隱藏。”
雷擊最常見的入口是在顱腦,然后是體表一些暴露的位置,掌心絕對是不常見的一個部位。
“綜合考慮各種因素,雷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其次是損傷的形態。死者右手的電流斑橫貫掌心,形態呈長條紡錘形,說明導體與死者手掌接觸的部分也是長條形狀。”
“所以,通過尸體可以得到以下推論:尸體的確是被電擊死的,但并不是雷擊;死者的手掌是電流的入口,并且與死者手掌接觸的導體呈長條形!”
說完這些,姜武的表情十分興奮。
從一些極小的線索,努力探查到患者的死因,是一件十分有成就感的事情。
“那什么時候會用到掌心呢?”
夏衛國笑著問詢問道。
姜武想了想,立刻道:“抓握的時候!”
“是的。”夏衛國目光深邃,“所以是時候從尸體回到現場,并且大膽推測死者究竟為什么會觸電死亡了。”
姜武低頭沉思。
他腦海中再次浮現出命案現場周圍的情況。
在現場,他需要找到一個長條形的東西,能夠導電,并且是死者生前可能會主動去觸碰的東西。
“對了,那個門把手!”
突然,姜武靈光一閃。
“師傅,你記不記得烘干設備頂部艙門的把手,上面還有一些血跡!”
“死者會不會正是因為抓住了這個艙門的把手,從而導致了觸電?”
姜武腦海中,一次尸體和現場的碰撞似乎就要發生了。
這種感覺,十分的奇妙。
他以前都從來遇到過。
如果用一個更有噱頭的詞,那就叫“現場重建”!
現場重建并不是電視劇里才會有的非常神秘的東西。
幾乎每一起案件,小到入室盜竊,大到殺人搶劫都可以利用現場遺留的痕跡進行還原與重建。
通過法醫與現場的結合,進行死亡原因的分析、致傷工具的推斷、死亡方式的判斷等。
在一些兇案中,現場重建的任務還包括確定現場類型、推斷作案人數、分析殺人過程、分析殺人動機、刻畫犯罪嫌疑人等。
夏衛國在一旁看著低頭不語的姜武,他覺得自己這個徒弟很有意思。
“小姜,你是不是有什么話想說的?”
姜武抬起頭,正色道:“師傅,我想做一次現場重建。”
夏衛國的眉頭挑得很高,“現場重建?”
“嗯。”姜武點點頭,“我想試試。”
……
此時此刻,死者又重新回到了命案現場,他將在這里度過他在這個世界上最后的時光:
死者生前正在對一批機械零件進行烘干作業,用到的設備是一個專用的烘干器,這個烘干器放在一個老舊的小側間里。
側間因為不是全封閉的,所以在這個雷雨交加的夜里落進了不少雨水,導致地面積水。
雖然工人們已經在地面上鋪了一些木板,但仍舊不可避免地會踩到水,加之死者今天穿的是布鞋,整雙鞋想必已經濕透。
烘干器通過一些老舊的電線接到一側墻壁的電閘上,以便能夠通電,而需要讓烘干器工作,電閘必然處于開啟的狀態。
就在烘干器中的一批零件已經完成烘干之后,死者準備打開烘干器頂部的艙門,把零件取出。
然而,他沒有想到的是,老舊的電路出現了漏電的情況,整個烘干器此時就是一個巨大的帶電體。
死者還是像往常一樣,伸出右手,去抓住艙門的把手,想要把艙門打開。
烘干器上巨大的電流此時一下找到了宣泄口,瞬間從死者的右手開始,傳遍了全身。
而在這個瞬間,具有漏電保護功能的電閘,從開啟狀態跳到了關閉狀態,這也是另外一個當事人跑進事發地點時,看到電閘是關閉著的原因。
死者在那一瞬間感覺到了巨大的電流,麻木頓時傳遍了全身。
在那一瞬間,死者還殘存了一絲意識,在倒地之后用最后一點力氣喊了聲“救命”,便失去了意識。
死者的手瞬間又離開了艙門,導致艙門自由落體自己蓋了回去,加之艙門是沉重的金屬,所以在下落時與艙體發生了猛烈的碰撞,發出了類似雷聲的巨響。
另一個當事人魏龍一直有些猶豫,在那種環境下,他唯一能夠聯想到的巨大的聲音只有雷聲。
但其實,巨大的“落雷聲”是艙門落下的聲音。
就在艙門落下發出巨響的一瞬間,姜武腦海中的小張的身影,從現場完全消散而去。
他可以安心離開了。
因為姜武替他說出了他生命最后時刻的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