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漸濃,瀟瀟風聲裹挾喪鐘鳴響,落了一城蕭瑟。
靖安王妃路氏,是為罪臣之后,永不得入皇陵,念其心存善德,是以往后以姬妾身份與靖安王合葬。
“妾身是為罪人之身,便不與王爺合葬了,還請王爺將宛清火葬……”
路宛清遺下的書信中,沒有任何一句叮囑,只留下了這寥寥一行字。她冠以了靖安王妃的稱號一輩子,可至終卻什么都不是,她也不曾想過在酈氏皇陵能有一席之位,而只想守住自己的姓氏。
她自始至終都只是路宛清,是護國公路世青最疼愛的小女兒,曾是洛京比皇室公主還要尊貴的七小姐,路家予她過諸多榮華富貴,故而從不需拘泥于一個靖安王妃的位置。于她而言,無碑無墓也好,如此便可無所顧忌地去尋父親了。
靖安王妃的葬禮辦得倉促,只潦草火葬便沒有任何儀式。于葬禮結束不過三日,靖安王府便舉家隨國師回京了。
臨行前,北業(yè)書院的王甫特意來送行。
“國師,下官有一事相求。”他說此,便從懷中掏出了一個精致的檀木盒,“這是先師送于下官的宣筆,還望國師代下官將其贈予子晏。”
奉境眸光微滯,愣了片刻才接過其手中的檀木盒,轉而向他躬身行禮道:“他定然會明白夫子之意。”
王甫再而行禮拜別,深陷的眼眸直直望著遠去的隊伍,便突然想起自己離開洛京的那日,他最后一次回望那座繁華的都城,才發(fā)覺自己嘔心瀝血的一生竟也如此渺小如塵,自己就似那滿原沙礫中的一顆,去與留于它而言,從來都是無關緊要的。
身無驚世之長,但愿一生清白。
他釋然一笑,撫去身上的沙塵,決然轉身而去。
嫵玥不禁回頭望向了那身形消瘦的人,秋風肆意吹起他寬大的衣袍,漫天黃沙似是給他鍍上了一層溫暖的光暈,叫人分不清那是虛是實。
“看什么?”
凌書遠也順她的目光望去,她卻是喃喃問道:“王大人沒有妻兒嗎?”
“有啊,他離開洛京后,他的妻兒便回故鄉(xiāng)蜀南了,畢竟這里是邊境,始終是有危險的。”
她心底“咯噔”一沉,五味雜陳。
“那他們如何相見?”
凌書遠的神色也暗了下來,沒有回應,只是搖首示意。
漠北迢迢,山重水復,今此一別,唯逢虛境,再無歸期。
嫵玥沒有再問,最后望了一眼那漸漸模糊的身影,也隨著隊伍掩進了那重巒疊嶂中。
而日夜繁華不消的洛京城里,天子新納的麗妃占據(jù)了百姓的飯后談資。為人所論最多的是這位麗妃,原是尼姑庵的修行尼姑,傳聞其模樣長得酷似路皇后。
連秦皇后和苓貴妃見她本人,也不禁一愣,而她們更知,路皇后的乳名便是麗娘。
先皇后路宛毓乃是大燕傾國傾城第一人,與皇帝酈洲是為青梅竹馬,更是寵冠后宮的皇后,路氏謀反連誅九族,但皇陵中,與天子合葬的帝妻之位卻只留了她一人之位,連她死后追封的謚號都是酈洲即位后的年號——元德。
坊間傳言,圣上長情不移,卻只予了元德皇后。故而,路宛毓便成了無數(shù)姑娘羨慕的女子,她不僅生得驚為天人、身份尊貴,還能得一人鐘情,而此人還是坐擁萬里山河的中原主君。
叫人聽了,怎能不心生慕艷?
太妃殿中,苓貴妃訴苦不斷,滿頭銀發(fā)的老婦聲聲嘆息不止。
“唉,皇帝許是一時興起,過段時間就好了。”
女子抹著眼淚,哭訴道:“太妃不知那女子何等猖狂,她竟連我們晚依都要擠兌……如今皇上處處依著她,又怎會為我們可憐的晚依做主?”
太妃又嘆了口氣,眉頭紋路尤深。
“我找個時間與皇帝說說。”
苓貴妃這才肯罷休。而彼時在皇后寢宮里,亦是不曾安寧。
殿中跪著的女子,盈盈眼眸如秋波,峨峨細眉似翠微,眼簾一抬一低間盡是猶憐楚楚。
秦皇后神色尤冷,只顧著順手中的玉穗子,似連看都不愿看她一眼。
“修行之人本是心性和善,本宮怎得見麗妃卻似是那坊間女子般囂張跋扈,不懂規(guī)矩?”
女子垂下了眼眸,凄然道:“姐姐可是冤枉清月了,原是那晚依公主先出言不遜的。”
她冷哼了一聲,不予理睬。
“娘娘,陛下來了!”素娘慌忙稟報道。
秦皇后將手中的玉穗子扔到了一邊,臉色更冷。而清月卻像是看到救星一般,往外望去。
著一身明黃長袍的男子闊步走了進來。
“朕已經找晚依了解了情況,錯在她先,皇后怎得自作主張讓清月跪著?”
“陛下……圣明。”女子瞬時聲淚俱下。
秦皇后斜睨了她一眼,讓素娘扶著坐到了美人榻上,還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袖,才緩緩道:“緣之身體不適,若不是看那孩子委屈哭訴,也不會叫麗妃前來問話。”
酈洲神色仍舊,只淡然地扶起了清月。
“皇后既然身體不適,往后清月的事便不用你插手了。”
她神色一滯,原理著衣袖的手忽而攥緊了袖口,但面上很快便換做了笑容。
“……謝陛下體恤。”
酈洲早已適應了她的虛與委蛇,如今兩人都不過是揣著明白裝糊涂。未幾時,他便挽著美人,離開了她的寢宮。
素娘立在其身后,給她輕按著太陽穴,欲言又止了幾次,才終于開口道:“娘娘,您一直與陛下這般僵著,對祁王殿下又有什么好處呢?”
“能讓朝兒出頭的,從來都不是我與他的關系……”她冷笑了一聲,凄然合上了眼,“唯利當先……于他而言,沒有什么能抵他的權位,元德皇后都不會例外,何況我們?”
“如今陛下是把那麗妃當作元德皇后了,您當真也不管了?”
秦皇后擺了擺手,便不再應她。
而后幾日,國師回朝一事終于蓋過了有關麗妃的流言蜚語。
明王府中,周將軍來尋酈明辭商議迎接一事。彼時,虞夫人正躲在窗外仔細聽著兩人的對話。
“夫人,要是被殿下發(fā)現(xiàn)了怎么辦?”春燕壓低聲音提醒道。
扶霜隨即捂住了她的嘴,直至察覺里面的人沒有發(fā)現(xiàn),才小聲回應:“我只是來給他送東西的,又不是故意偷聽,不過是見書房有客人不好進去而已。”
春燕恍然大悟,贊同地點了點頭。
于此時,書房里的周翎抬手掩嘴笑道:“交給殿下的便是這些,末將告退。”
酈明辭目光瞟了一眼窗外貓著的兩人,才頷首應答。
而扶霜聽到里面忽而沒了聲,便是把頭靠得更近了些。
“吱……”
“啊……”
一旁站立的春燕驚愣看著突然出現(xiàn)在窗前的人,都忘了去扶險些失穩(wěn)掉進去的扶霜,幸而酈明辭用身體護住了她。
“我書房里沒什么不便的,你想知道的,問我便是。”
扶霜終于回過神來,旋即從他懷中退出,微微躬身行禮道:“是扶霜冒失了,書冊已經給殿下送來了,扶霜告退。”
她直接將書冊放在窗臺前,隨之轉身離開。酈明辭看著那匆匆離去的身影,只覺陡然一陣空落,但也沒多做停留,抱起書便回去忙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