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漸息，官道上空無一人。

　　瘦削漢子紅著眼睛把領頭人的身子放平，擦干了血水，把里面的東西一件件地拿了出來。

　　有幾兩碎銀子，一道全清觀的令牌，一張身份證，沒吃完的干面餅和一張地圖。

　　飯桶瞧著已經冰涼的尸體，腦子里依然一團亂麻。

　　「領頭死了。」

　　「黑臉死了。」

　　「現在怎么辦？」

　　「我該通知誰？官府還是全清觀？」

　　「怎么把領頭人遺體帶回去？」

　　「還去小芒山嗎？」

　　「那些強盜還會再追過來嗎？」

　　他望向林子里面新出現的這片平地。

　　之前道觀眾人避雨的大樹，拴在樹叢里的馬，黑臉漢子和強盜全都沉在地下，消失無影了。

　　短髮女子趴在地上，一身黑衣濕透了，手上似乎血還在流。

　　飯桶愣了一會兒，笨拙地從布包里，抽出一條褐布，隨即走了過去。

　　“喂，大俠你還好嗎？我來幫你包扎。”

　　“別進來......”女子微弱地說，“地上有陣法，走錯了你也沉進去了。”

　　“那我該怎么幫你止血？”

　　“放我在這里......就好，我好了自己會離開......”

　　“不行的，你血流得很多，得快點止血。”飯桶看了看腳下的白線，“你告訴我怎么走吧。”

　　“走乾位......在我手指指著的方向走過來，不要踩到那四條道紋......”

　　飯桶用腳輕點，確認地上扎實不是污泥後，小心地走了過來，扶起女子。

　　她伸手入懷，找了半天，掏出一小盒藥膏，“這個......，先涂一點在傷口。”

　　“你的手掌......整個刺穿了，這該怎么涂？”

　　“不是手......是涂我的腿。”女子五官扭曲，額頭上汗水一滴滴冒出來。

　　短髮女子腿上有一道深深的刀痕，傷口邊緣被雨水泡得已經發白變爛了。

　　飯桶依著指示在腿上涂了藥膏，用褐布包扎，勉強把血止住。“那你手怎么辦？”

　　女子深吸一口氣，把沾滿鮮血的左手緩緩地放在了地上，插入松軟的污泥里。

　　“幫我把這根黑尺插在坤位......對，就是我腳指的那個地方。距離我四步遠......不對，再遠一點。”

　　飯桶拿起倒在地上的黑尺，入手略沉，約莫五公斤左右。

　　仔細一打量，這是一根一米來長的尺子，末端是金屬尖刺，能夠深深地插進土里。

　　他把黑尺照著女子所說方位插入，只聽嘭地一聲，平地周圍樹林的鳥兒紛紛飛起。

　　不知為何，一種陰涼的感覺從腳底冒上來，讓他忍不住打哆嗦。

　　「這又是什么陣法？」

　　女子深吸一口氣，轉換了姿勢，讓自己仰臥在地上，只剩左手插在地上。

　　“你還有別的傷要包扎嗎？”

　　“沒有了。”

　　“呃......”飯桶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好。

　　“謝謝你救了我們，我會報答你的......但是我實在不知道怎么報答......我就在那邊，還有什么需要幫忙的請跟我說。”飯桶站起來，轉身要走。

　　“等一下...”女子拉住飯桶腳，“你現在不能出去了。”

　　“？”

　　“現在，我已經把陣法乾位封死了，陰氣正在倒涌而入，你要是出去的話，也會沉到土里化為血水的，得等我......療完傷才行。”

　　“那我留下來陪陪你吧。”飯桶看了看還等在外面的瘦削漢子，長嘆一口氣，“反正我們現在完全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么。”

　　“我療傷可能要半個時辰，”女子說話中氣漸足，“這段時間我不能走動。”

　　“如果強盜來了，我和漢子兩個人背著你逃跑。”

　　“那倒不會，這附近的強盜就這一波，應該已經沒了。”

　　“那......”飯桶抓抓耳朵，腦子一片空白。

　　女子忽然一笑，“那不如咱們聊一聊吧。”

　　“聊？”

　　“我好久沒見到人了，跟我聊會兒吧。”

　　飯桶坐了下來，環顧四周，“聊什么呢？”

　　“聊你好奇的東西吧。”

　　“你叫什么名字？”

　　“你怎么會問這個？”

　　“你讓我聊的呀。”

　　“我還以為你會問問這次的強盜是誰，為你同伴報仇。”

　　飯桶垂下腦袋，“我們已經知道了，就是云宮林的盜賊。”

　　“你們知道了？那怎么還敢來？”

　　“是領頭人堅持的，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飯桶有些茫然，“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了。”

　　“那你還來幫我治傷？不怕那群強盜來報復嗎？”

　　“我不知道，但我感覺你救了我們，不應該放你在這里不管。”

　　女子嘴角微微一咧，“好的，我叫宋卉，你呢？”

　　“我叫飯桶。”

　　“哪個飯桶？”

　　“裝飯的飯桶。”

　　“你的名字有點意思，”宋卉深吸一口氣，似乎在調著氣息，“你們是商隊嗎？我看你們好像有馬。”

　　“呃......我們不是商隊，是道觀的雜工，本來是要去五姑娘山的。”

　　“噢？你們道觀是真清宗的，對嗎？之前你們領頭人是這么說的。”

　　“對......”飯桶轉過頭來，“剛才我聽那個強盜說你也是真清宗弟子，是嗎？”

　　宋卉閉上眼睛，“以前是。”

　　“現在不是嗎？”

　　“幾天之前吧，不是了。”她聲調轉低，“我被趕出來了。”

　　“噢？為什么？”飯桶頓了頓，“這能問嗎？”

　　宋卉笑了笑，“這有什么不能問的。我做錯了事情，害得小芒山山道塌了，所以被趕出來了。”

　　“原來五姑娘山山道是你弄塌的？”

　　她微微地點頭，“看來你知道小芒山就是五姑娘山？”

　　“知道。”飯桶望向她，“我本以為只有我們道觀這么說，沒想到你也知道。”

　　“這小芒山原本就是我們山上人自己起的名字，我當然知道了。”

　　“你是小芒山上面的人？”

　　宋卉抬抬眉毛，“看不出來吧？”

　　飯桶聳聳肩，“反正我也沒有見過其他山上人。”

　　“你沒去過小芒山嗎？”

　　“沒有，這次跟著領頭來的，是第一次。”

　　“挺好的，上面那邊風景挺漂亮的，人也不錯......”宋卉聲音低了下去，語氣中略帶惋惜。

　　“你是做錯了什么呀？這個......方便問嗎？”

　　“沒事。”她擺了擺手。“我是個比較奇怪的人，自己研究了一些東西，但是失敗了，而且違背了山里的規矩，所以只好出來。”

　　飯桶四下張望，“你研究的東西，就是這些線嗎？”

　　“很聰明嘛。”

　　“因為據我所知，真清宗不太會研究這種陣法，”飯桶伸出腳，輕輕點了點地上。“他們可能只會研究怎么讓人在里面打坐養生更好的陣法吧？”

　　宋卉費力地把臉轉向飯桶，眼睛上下打量，“你是真清宗弟子吧？怎么會只是個雜工？”

　　飯桶搖搖頭，“我只是剛好得到一位道長的教導，讀過幾本經書而已，并不是什么弟子。”

　　“怎么會？你既然讀過了經書，那便是真清宗弟子了呀？”

　　“誒？那些經書，不是道觀里面所有人都能聽道長講嗎？”

　　“道觀對外說的經是外經，記錄在經書里面的是內經，只傳給本宗弟子的。”宋卉腹部鼓起，似乎有什么氣灌進去了一樣，“你能知道真清宗所追尋的道，應該是讀了內經才是。”

　　“這些也是道觀道長跟我說的，原來這就是內經嗎？”

　　宋卉想了想，“你們喝茶了沒有？”

　　飯桶內心一跳，“喝了。”

　　“那就是了，這位道長他已經把你當作親傳弟子了。這杯茶叫‘授道茶’，喝下這杯茶，你就是真清宗的弟子。”

　　宋卉頓了頓，笑道：“那你我是同門了。你是幾時拜的師啊？”

　　“半個月前？”

　　“那我是師姐了，”宋卉咧開了嘴，露出兩個小虎牙，“飯桶師弟你好。”

　　飯桶靈光一閃，“既然是同門了，有些道法上的事情我可以請教你嗎？”

　　“問吧。你想知道什么？”

　　“我們真清宗里面，是不是沒有像剛才那個強盜一樣，御劍的道法呀？”

　　宋卉想了想，說道：“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