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凡看見。

　　江書正的身上，正有一陣淡淡的霧氣在往外飄散。

　　隨著霧氣飄散的，還有他的身體。

　　他的身體像沙漏里緩慢漏下的沙子一般，在慢慢隨著霧氣的飄散而一點點泯滅。

　　江書正還沒有發現自己身體的異樣，還在仰著頭，微瞇著眼，感受著外界陽光的沐浴。

　　等察覺到汪凡的異樣，順著汪凡的目光低頭...

　　他微微一愣，喜悅的臉龐瞬間僵住。

　　幾秒后，他臉上重新露出笑容，“看來是沒機會親眼看看自己女兒長什么樣了。”

　　汪凡的喉嚨發緊，“江叔...”

　　江書正笑著擺手，“其實心里也早有預料了，島上的植物吸了霧氣會變黑，動物會長霧核，沒道理人會一點事沒有，哪怕有魂木，長年累月下來肯定也會有影響。”

　　他瞇眼張望著金光粼粼的海面，“也不錯，臨死前還能呼吸到外面的空氣，還能遇到你...”

　　他像是早就忍受不住，臨死前總算能一吐為快的樣子，“就沒見過你這么奇葩的人，完全不要命，偏偏又每次都能成功。”

　　每次都能成功...如果真的能每次都成功就好了。

　　汪凡苦笑一聲，毫無疑問，他被徹徹底底的耍了。

　　這次不但失敗了，而且和之前的失敗不同，這次的失敗，已經沒有再來的機會了。

　　【恭喜你通關副本“霧島求生”，半小時后將進行副本結算。】

　　就在剛剛發現他們已經出來了的時候，他的耳邊就響起了游戲的提示聲。

　　已經沒有重啟的機會了。

　　努力了那么久，一次次的重啟最終換來的只是徒勞...他的不想妥協，最終成了一個笑話了。

　　汪凡胸口像是堵了塊石頭般的難受。

　　江書正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情緒，哈哈笑，“這世界可不是那么公平，可不是所有的付出都能獲得應有的回報，成功和喜悅終究是少數，失敗和沮喪才是常態啊。”

　　他看著汪凡，很認真：“不要因為一次的打擊難過，人生的路還長，你已經做的很出色了，難以想象的出色。”

　　汪凡緩緩吐出一口氣，這些道理他何嘗又不知道呢。

　　他從來都是個精神堅韌的人，剛剛也只是因為感覺自己好像被耍了而一時有點接受不了而已。

　　他很快的把心態調整過來，無奈笑道的看著江書正：“江叔，我們終究是有緣無分啊，都已經花了那么大功夫了，還是救不了你。”

　　江書正完全不像是個將死之人，也跟著無奈笑：“是啊。”

　　他低頭看了一下自己還在飄散的身體，還蠻高興，“速度很慢啊，估計至少還有二三十分鐘時間，可以多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氣。”

　　他在船頭坐下，像是坐在春日湖中央的游船上一般愜意。

　　汪凡也在他身邊坐下。

　　氣氛突然沉默下來。

　　好半晌后，江書正突然開口，“你的手機應該還有電吧，幫我拍個視頻帶給我女兒。”

　　是還有電，從決定離開霧島后，那部手機汪凡就特意留著出海再用，專門用來計算時間，現在還有大半格電量。

　　汪凡嗯了一聲，取出一直隨身攜帶著的老式手機。

　　老式手機的畫質比不上現在的智能機，不過也能清楚的照出江書正的樣子。

　　江書正就這海水洗了把臉，整理了一下身上，示意汪凡開始后，把手指搭在耳朵上，做出打電話的樣子。

　　“喂喂，聽得到嗎，聽得到嗎？這里是在天國的江書正，請幫我轉接我女兒江嵐...啊，現在天國也可以傳視頻嗎？那我要傳視頻！”

　　汪凡看著努力搞怪的江書正，輕笑出聲。

　　江書正也似乎沒忍住，笑了一下，不過馬上又做出一本正經的樣子，“咳咳，嵐嵐是我，你在天國的父親。”

　　“我和你母親在天國生活的很好，每天吃的好睡得香，不用掛念。”

　　“就是有點擔心你，不知道你過的好不好，不知道你這么多年...”

　　江書正想接著說什么，嘴巴張合幾下，卻又突然詞窮，不知道該說什么。

　　停頓了幾秒，他嘆氣笑，“沒機會的時候，腦子里一大堆想說的東西，真有機會了，卻突然發現不知道說什么了。”

　　問女兒一個人過得好不好？

　　問這么多年是不是很辛苦，有沒有被人欺負？

　　讓她照顧好自己，要堅強？

　　似乎都有些浮于表面了。

　　江書正猶豫了一下，笑道：“這樣吧，給嵐嵐你唱首歌吧，以前你天天纏著我唱，這么多年沒聽過了。”

　　清了清嗓子后，他開始哼唱。

　　一首非常熟悉的曲調。

　　“天上的星星不說話~”

　　“地上的娃娃想媽媽~”

　　“天上的眼睛眨啊眨~”

　　“媽媽的心呀魯冰花~”

　　江書正的聲音開始有些生澀，不過慢慢的越來越熟練。

　　“家鄉的茶園開滿花~”

　　“媽媽的心肝在天涯~”

　　“夜夜想起媽媽的話~”

　　“閃閃的淚光魯冰花~”

　　把這首歌哼唱好幾遍后，江書正認真的看著鏡頭：“嵐嵐，爸爸媽媽沒有丟下你，我們永遠在記掛著你，永遠在另一個世界關注著你，你并不孤單。”

　　錄制停止。

　　汪凡默然：“就這些嗎，不再多說點嗎？”

　　江書正臉上帶著心愿滿足的笑容，“夠了，該說的都已經說了。”

　　氣氛再次沉默下來，兩人坐在船頭，一邊享受著陽光的照耀，一邊等待著時間的流逝。

　　終于，時間漸漸接近二十分鐘，江書正的身體已經稀薄的能透過光。

　　他轉頭向汪凡，笑道：“時間差不多到了，不用為我難過，我早就已經死在十年前了。能多活這么長時間，在人生最后的日子里還能遇見你，還能給我女兒拍個視頻，對于我來說已經是做夢都不敢想的美事了。”

　　他真誠的祝愿汪凡：“好好生活，我同樣在另一個世界關注著你。”

　　最后。

　　江書正笑著沖汪凡揮手：“小凡，再見。”

　　汪凡回應著擺手，“江叔，再見。”

　　一陣風吹過，最后一縷霧氣隨之飄散，木桶船上只剩下汪凡一人了。

　　汪凡看著江書正隨風飄散的地方，本來帶著笑容的臉慢慢沉了下來。

　　面無表情的盯著那看了幾分鐘，他緩緩吐出一口氣。

　　把注意力放回到手上的老式手機上，擺弄著。

　　直到又是幾分鐘后。

　　【你已經通關副本“霧島求生”，正在為你進行結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