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夜長明一乘當先,疾馳于草原之上,數千精兵成鋒矢陣型,緊隨其后。
此處已然越過北域實控線,隨時可能與敵方大軍相撞,但追隨夜長明突擊至此的東軍先鋒營全無懼意,人數雖不甚多,殺氣卻直沖云霄。
這一年里,帝國接連發動攻勢,對北域步步緊逼,作為帝國之鋒的東軍在夜長明的帶領下屢立奇功,斬殺汗階數十,擊潰敵軍無算,戰績冠絕三軍,而得益于夜長明身先士卒、破陣斬將的獨門戰術,東軍每戰必是一鼓而下,從未陷入苦戰,傷亡奇低。
如今東軍上下對夜長明近乎盲信,上將軍戰意所指,便是王庭大可汗親率精銳來襲,他們也敢迎頭對沖!
夜長明自然不至如此狂妄,憑著功法特性與天賦異稟,如今已是將階中期的他有信心在任何一位強者面前來去自如,斬殺一般汗階人物更是如同探囊取物,但想要在戰場上保全同袍,絕非僅憑一夫之勇便能辦到。
絲絲縷縷的微光,潛藏于天地之間,為夜長明帶來一條條情報,這份不為人知的手段,才是東軍常勝不敗的真正秘訣。
驀然間,他面色一緊,旋即傳令:“先鋒營撤退,與牛副將匯合,親衛營隨我斷后。”
與此同時,他向征北城大將府傳訊道:“敵軍主力在東,傲木嘎親率王庭本部精銳伏殺我部,汗階人物過十人,推測有王庭鐵衛摻雜其中,我率親衛營斷后,請蕭大將軍速派援軍接應,另請報知陛下,巫祖長生庭正式與王庭聯手,天巫們參戰了。”
……
……
先鋒營的動向第一時間引起了北域一方的注意,霎時間,風云色變,在數道強大神識的牽引下,天地元氣翻涌激蕩,眼看著一道集合多位天巫之力的大法術便要成型。
先鋒營士卒精銳,戰陣嫻熟,結陣抵御這道法術不成問題,但時機稍縱即逝,一旦在此刻被絆住腳步,他們便休想在包圍圈收緊前脫身。
夜長明騰空而起,周身光焰繚繞,駭人煞氣直指那幾道強大神識的源頭。
他無法憑一己之力從這等浩大法術下庇護先鋒營,但法術發動的同時,短暫陷入虛弱的天巫們在他面前無異于待宰的羔羊。
雙方隔空對峙,天巫們收回神識以圖自保,法術隨之散去,先鋒營有條不紊地撤出了尚未合攏的包圍圈,夜長明的面色卻愈發凝重。
在他的感知中,那股以無量鮮血澆灌而成的兇殘殺氣已然撲面而來。
須臾,一名面相猙獰、體魄健碩的漢子身騎神駿妖馬,呼嘯而至,正是號稱“屠夫”的王庭大將傲木嘎,緊接著,一道道強大的氣息再無遮掩,從四面八方蜂擁而至,幾乎封死了夜長明一行人所有的出路。
殺氣鎖定凝立于半空之中的夜長明,傲木嘎目露兇光,惡狠狠地說道:“狂妄小子,當日我留你一命,你非但不知收斂,反倒愈發猖獗,也罷,今日我便擰下你這東軍上將的頭顱,讓帝國上下好好掂量掂量,與我王庭死戰的后果。”
話音未落,一道火光撲面而來。
傲木嘎怡然不懼,拔刀斬出,刀勢迅猛,猶如悍狼揮爪。
幾乎同時,先前銷聲匿跡的數道強大神識再度釋放,這一次,天巫們并未催動法術,只是聯手構筑屏障,隔絕這片天地間的一切波動。
傳訊寶器失效,從此刻起,夜長明與他的親衛營真正淪為孤軍。
從一開始,王庭要狩獵的,便是這位手握帝國之鋒的少年將星。
然而,當火與刀真正碰撞,傲木嘎驚駭地發現,自己竟然被夜長明正面壓制!
力量上的些許差距還在其次,早在上次交手時他便看出,夜長明的功法,本質上是以燃燒自身為代價換取超越境界上限的爆發力,不可持久。
真正令他備受打擊的是,他引以為傲的殺氣,在那個少年猶如實質的殺意面前一觸即潰,那份夾雜著深沉恨意、目標無比清晰的殺意,讓他情不自禁地生出一個有些荒誕的念頭——
今日之局,究竟誰為獵人,誰又是獵物?
……
……
靜室之中,烏云面色蒼白,識海內乾坤動蕩。
自擔任東軍上將以來,夜長明每戰必以王庭直屬軍隊或死忠部落為主攻對象,為的就是打疼王庭,逼迫傲木嘎親自迎戰東軍,伺機將其斬殺。
但他們終究還是低估了一個人——北域之主,王庭大可汗傲瑞。
明明夜長明已經隱藏了相當一部分實力,那位大可汗卻似乎絲毫沒有低估他的威脅,不動則已,一動便是雷霆萬鈞,不惜暴露與巫祖長生庭結盟的重磅消息,將天巫們最具威脅的首戰投入到對夜長明的伏殺之中,更將自己手中最忠誠、最強大的一股力量——王庭鐵衛交到傲木嘎手中,而就在剛剛,前線傳來消息,對陣中軍的王庭將領赫然打出了大可汗的王旗!
識海內推演不停,烏云強忍著神識超負荷運轉帶來的虛弱感,傳訊東軍大參謀董實:“援軍指望不上了,讓牛副將強攻,務必打破天巫們布下的屏障,剎那即可。”
……
……
屏障內外,兩場血戰。
得益于先鋒營的奮勇拼殺,東軍副將牛朋率領的東軍主力抵達屏障外時直接進駐有利地形,依托寶器構筑的臨時防線,東軍以攻為守,死死守住了夜長明的退路,而在確認不會有援軍后,牛朋當即采納了董實的建議,孤注一擲,以全軍之力掩護先鋒營突擊其中一位天巫所在的敵軍陣地。
屏障之中,人數與戰力皆處弱勢的東軍親衛營圍成一圈,收縮防線,而本該被他們保護在正中央的夜長明,此刻正化身兇猛光焰,死死壓制敵方首領傲木嘎,同時兼顧全場,一旦察覺有同袍即將遇險,立刻施以援手。
戰至此時,親衛營尚未出現戰死者,初時戰力全面占優的北域一方卻已有多位汗階人物殞命。
傲木嘎只覺胸中憋悶欲炸,面對夜長明暴烈無匹的攻勢,他只有招架之力,沒有還手之功,若夜長明有意殺他,他多半已經身遭重創,但相較于此,夜長明在與他交手時分心他顧,無疑是更為嚴重的羞辱。
他左支右絀,苦苦支撐,心中默默計算著夜長明的消耗,待夜長明油盡燈枯,他定要讓夜長明為這份狂妄賠上性命!
夜長明自也清楚傲木嘎的打算,但他深知,即便自己全力以赴,也只能逼出傲木嘎的保命手段,而自己一旦無力再戰,親衛營立時便會死傷慘重。
驀然間,屏障一角崩坍,傲木嘎雖驚不亂,夜長明的心卻一沉到底。
就在此刻,他接到烏云傳訊,援軍半途而返,東軍已不可能全身而退。
隨局勢情報一同傳來的,還有烏云的一句話:“你若戰死,東軍自牛副將而下,不會有一人撤退。”
夜長明面色掙扎,旋即化作決絕,趁著屏障尚未彌合,他傳令東軍全軍:“撤!”
幾乎同時,他不退反進,周身光焰驟然熾烈數倍。
傲木嘎面上猙獰笑容尚不及展開,便被烈火吞噬。
……
……
東軍大營。
東軍大參謀董實,這個公認的老好人,此刻滿臉怒容:“冒進?我冒你親娘!中軍正面推進,東軍側翼突襲,這是戰前便定好的方略,我家上將軍親率前鋒,迎頭截擊王庭大將傲木嘎,你中軍兵力數倍于敵軍,竟被一面旗幟鎮住,非但裹足不前,連已經派出的援軍都要撤回,我帝國王者之師,何曾有過這等道理?”
傳訊寶器的另一端,中軍大參謀王悠好整以暇地說道:“董大人,切莫失態,本官不過就事論事,那大可汗雖為敵寇,卻也是當世公認的豪杰,他親臨中陣,我軍豈敢怠慢?更何況,王旗所至,自然便是北域主力所在,至于王庭鐵衛,更不可能離開大可汗身邊,夜將軍驟遇傲木嘎,嘿,少年人少經風浪,慌亂之下,夸大一二,也是人之常情。”
主將生死未卜,董實哪有心情與他扯皮,眼看中軍決意撤回援軍,他也懶得再作糾纏,冷冷說道:“公主殿下已親自趕往征北城,此事非要有個說法不可,若上將軍當真有個閃失……哼,便是蕭大將軍,怕也未必愿意替你們扛這塌天的大禍!”
說罷,他也不理王悠作何反應,直接切斷聯絡,一屁股坐回椅子,垂首不語。
遠水不解近渴,莫說公主,便是皇帝此刻親自下令,命中軍全力救援,怕也未必來得及。
他喃喃說道:“上將軍……小夜,你一定要活著回來!”
就在這時,傳訊寶器中傳來了那個熟悉的聲音:“我已突圍。”
狂喜一閃而過,董實敏銳地察覺到,夜長明的聲音不再像過去那般充滿自信,反而多了一股濃濃的疲憊。
顧不上傷感,董實語氣急促地說道:“參謀部已初步擬定撤退計劃,請將軍告知敵我兩軍強者情形,以便修正方案。”
“天巫遠遁,傲木嘎重傷,三名王庭鐵衛一死兩殘,四位汗階頂峰均無再戰之力,余者潰退。”
戰績斐然,但夜長明語氣中殊無半分歡喜:“親衛營多人重傷,祝煉、公孫雷、譚煜舍命阻敵……戰死。”
……
……
東軍大營,上將軍專屬的營帳。
治療告一段落,東軍醫正對夜長明交代了幾句,便退出了營帳。
修行者自愈能力非凡人所能想象,可一旦受到重創,外力所能起到的作用便相當有限,醫正已然盡力而為,能否挺過來,保全修行根基,便要看夜長明自己的能耐與氣運了。
烏云坐在床邊,背對夜長明,輕輕握住他的手,低聲說道:“回來就好。”
手上驟然傳來一股大力,烏云有些吃驚,轉頭看向夜長明,只見兩行清淚,緩緩從他眼角流下。
烏云心中一痛,她俯身,與他額首相抵,柔聲說道:“不是你的錯,你已經做得夠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