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布魯姆大廈最頂層的房間里,維拉斯.布魯姆用最平靜的語調(diào)去吐出這個故事的每一個字眼,一字一句,就平靜地甚至讓人覺得,這只是一個道聽途說的故事,而不是這個人的親身經(jīng)歷。
一場大火吞噬了他年少時所有美好的回憶,留下的只有七歲之后的他和自己的哥哥在這個城市的摸爬滾打。
“我能說的就只有這么多了。”
維拉斯放下手中的茶杯,他眼含笑意看著坐在他對面的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動作優(yōu)雅含蓄。
“剩下的不要多問一句,我什么都不會回答。”
周宣白一臉明白的點點頭,然后下一秒就高高舉起了自己的右手:“可以問一下和這個故事無關(guān)的問題嗎?”
維拉斯從自己的上衣兜里取出了一塊懷表,掀開蓋子,看了眼時間,然后這才點了點頭:“你問吧。”
懷表被放在了桌子上,那是一塊金色的懷表,蓋子上印著一個特別的圖案,這大抵就是那個布魯姆家族的家徽吧。
“很漂亮的一塊表。”
蘇恩曦語氣贊嘆地說道。
維拉斯臉上露出一抹從心的笑容:“這是六歲時父親送給我的生日禮物,雖然在我和哥哥流浪時把它典當(dāng)?shù)袅耍遥夷軌蛟谀俏迨旰蟮慕裉煸俅伟阉o找回來。”
周宣白右手不經(jīng)意間撫摸上了耳朵上帶著的耳麥,那場被他掐斷的通訊在一陣細(xì)微的電流聲過后正常的恢復(fù)了過來。
“周宣白,你剛才……”
耳朵里傳來了莉婭那聽起來就很暴怒的聲音,周宣白保持著臉上的笑容不變,自然而然地開口說道:“其實我想問的是史蒂夫的事情,史蒂夫.文森特,這個名字您應(yīng)該是有些印象的吧。”
耳麥中的聲音戛然而止,顯然在通訊那頭的莉婭也在一瞬間明白了周宣白那邊身處的環(huán)境,暫且把心中的怒火給壓制了下來。
“文森特嗎?”
維拉斯眼中閃過了一絲回憶,他看著周宣白:“原來你是屬于世界樹印章那邊的。”
“多謝您的提醒,我倒是差點忘了,我們有一位優(yōu)秀的專員也成為了您的成果之一。”周宣白的語氣輕柔,就像是完全沒有絲毫芥蒂地說出了這句話。
可就是這樣的語氣,才更讓維拉斯覺得摸不清這個年輕人的底。
現(xiàn)在的孩子都已經(jīng)這么可怕了嗎?
這個時代轉(zhuǎn)動的可真快。
抿了口杯子里面的茶水,維拉斯呼出一口氣:“文森特那孩子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那是一個好孩子,說去你們那里當(dāng)‘幸存者’也是他自己提出來的建議,本來,我是想要他好好活下去的,呵,真是想毀掉的一直在,想留下的卻怎么也留不住,我的人生,真的明晃晃的書寫著‘失敗’兩個字。”
他把茶杯放下,深吸一口氣,最終認(rèn)真地點了點頭:“沒錯,不用懷疑,他就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為了我的目的,我犧牲掉了我所有的孩子,這個答案,還能夠給你們一些交代嗎?”
“還真的被愚弄了。”
耳麥那邊傳來了莉婭的聲音,這對于執(zhí)行部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恥辱。
史蒂夫.文森特真的是為他們編織了一張迷惑的大網(wǎng),拖延了他們大量的時間。
可以說,維拉斯.布魯姆的計劃能夠進(jìn)行的這么順利,史蒂夫.文森特這顆棋子簡直是至關(guān)重要到了極點。
“所以說,言靈也不是萬能的。”
周宣白開口說道。
緊接著,房間里的人就都閉上了嘴巴。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房間里陷入了出奇的安靜。
酒德麻衣和楚子航站在陰影里感受著這凝重的氛圍,準(zhǔn)備好了動手的打算。
維拉斯手指輕輕摩挲著杯口,他看著面前的兩人:“你們似乎并不著急著動手?”
“因為已經(jīng)沒有動手的必要了。”周宣白靠在沙發(fā)背椅上,開口說道。“你這里沒有我們想要的東西。”
聽到這句話,維拉斯眼眸微顫:“是覺得你們撬不開我這個老頭子的嘴嗎?”
可回答他的,卻是來自對面兩人沉默的注視。
他眼眸微瞇,突然感覺那兩雙眼睛有些瘆人。
那是仿佛看透了一切的雙眼,他見過太多睿智的人,可卻不曾有任何一次,覺得自己如此的透明,仿佛一切都已經(jīng)被看的清清楚楚。
他說的是“沒有”,而不是“找不到”。
他的目光掃了一眼桌子上的懷表,心跳居然有些加快的趨勢。
可看到他們兩人那穩(wěn)穩(wěn)坐在沙發(fā)上的樣子,維拉斯又感覺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些:“知道我為什么會把那段故事說出來嗎?”
他的動作依舊優(yōu)雅,可他的語氣卻已經(jīng)少了半分的從容。
不可能的,再怎么樣都不可能發(fā)現(xiàn)這個秘密吧。
“是因為你覺得我們今天是出不去這棟樓的對嗎?”
周宣白笑瞇瞇地給出了答案。
維拉斯心頭一跳。
蘇恩曦緊跟著露出了笑容:“忘了自我介紹一下,貴公司的借貸就是由我來進(jìn)行手續(xù)交接的。”
借貸?
維拉斯眉頭一跳,他好像找到了什么遺漏的地方。
“因為好奇貴公司為什么會還不上這筆借款,所以我們很有原則的去調(diào)查了一下貴公司的資金流出。”
蘇恩曦的語氣逐漸公式化,就像是在這里談判交易的商業(yè)精英一樣。
“只能說不愧是能夠在短短三十七年內(nèi)發(fā)展到如今這個地步的布魯姆集團(tuán),貴公司的資金流出方向?qū)賹嶋[蔽的讓人頭疼。”
蘇恩曦?fù)u搖頭,然后臉上露出一個明媚的表情:“不過您放心,我們團(tuán)隊的實力值得您的信任,我們費了很大的功夫,終于找到了那筆資金流向了什么地方。”
聽到她最后這句話,維拉斯眼睛已經(jīng)瞇了起來。
蘇恩曦絲毫沒有在意他眼中的兇光,而是很隨意地吐出了這四個字:“是軍火吧。”
“哇塞,酷極了。”
周宣白搖搖頭,語氣輕快地說道。
“那接下來讓我說吧。”
他認(rèn)真地推了推自己根本沒有戴著的眼鏡,表情一副認(rèn)真嚴(yán)肅的樣子:“在下面樓層的那些尸守都是正常的,他們之所以不能夠行動,完全是因為維拉斯先生你沒有指揮它們的權(quán)利對嗎?”
維拉斯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那么,問題來了,既然不能動,那么他們的用處是什么呢?”
周宣白伸出手,蘇恩曦在他的手上輕輕一拍,接口說道:“那些尸守生前都是混血種,我猜,那些其實都是布魯姆家族族人的尸體,我們看了外面的那層浮雕,火中燃燒著痛苦萬分的人類,應(yīng)該就是布魯姆家族的成員,你在用浮雕去提醒著自己,不要忘記某件事情,就比如……”
周宣白手掌在她手上輕輕一拍,看著維拉斯,滿眼笑意,再次接口:“就比如某個幸存下來的族人會認(rèn)為你的家族是罪惡的,是需要被火焰所焚燒的,你制造了十?dāng)?shù)起連環(huán)殺人案件,就是為了表達(dá)自己的觀點,罪惡是要被火焰焚燒殆盡的,所以,你之所以在這里和我們有閑心和我們這里講故事,就是因為,你覺得你的故事無法被帶出這座大樓,因為,你在那些尸守的體內(nèi)……”
說到這里,周宣白語氣微微一頓,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眼神冷厲:“你在那些尸守的體內(nèi),放置了大量的炸彈。”
此言一出,房間內(nèi)的氣氛瞬間凝結(jié),酒德麻衣和楚子航第一時間就出現(xiàn)在了兩人的身邊,警惕地看著面前的維拉斯.布魯姆。
在耳麥的那頭,聽到這句話的莉婭臉色大變,她連忙朝著旁邊的執(zhí)行部成員疾聲高呼,下達(dá)著命令:“快,通知各小組以最快的速度離開大樓。”
說完這句話,她連忙對著耳麥這頭的周宣白說道:“十組,迅速撤離,迅速撤離。”
可周宣白只是注視著面前的維拉斯目光幽冷,在等待著他說話。
維拉斯呼出一口氣,嘴角直接勾勒起了一道笑容:“真是可怕的年輕人。”
在他們面前,就感覺自己這大半輩子像白活了一樣。
隨即,他的身體放松,他沒有任何想要和別人戰(zhàn)斗的欲望,他只是環(huán)視了一眼周圍的環(huán)境:“既然布魯姆是罪惡的,那么罪惡的名字就讓它永遠(yuǎn)的消失吧,這座承載著布魯姆名字的大樓,讓它永遠(yuǎn)的變成過去式就好。”
可周宣白留在這里當(dāng)然不是和這老頭子廢話的,他上前去,一把揪住了他的領(lǐng)子,語氣冰冷至極:“你花費了整整幾十個億的美金,怎么可能只是為了毀掉一座大樓,剩下的炸藥放置在了哪里?你的真正目的是為了什么?維拉斯.布魯姆,回答我的問題。”
被揪著領(lǐng)子,維拉斯.布魯姆沒有絲毫的驚慌,他依舊露出了那優(yōu)雅的笑容,眼中卻沒有了剛才的冷靜:“所有的一切都會在今天晚上結(jié)束,布魯姆家族不會再有罪惡了,多么讓人歡悅的一件事啊,讓人陶醉,讓人欣喜,啊,主啊,我們是否能夠回歸到您的懷抱?”
這個人已經(jīng)瘋了。
周宣白冷冷一笑,松開了他的領(lǐng)子。
本來也不指望在這里找到答案。
他轉(zhuǎn)過頭,看向了蘇恩曦:“怎么樣?有辦法離開嗎?”
“當(dāng)然。”蘇恩曦轉(zhuǎn)過頭看向了酒德麻衣。
酒德麻衣心中了然,拿起一旁的不知名的某個鐵器,就砸在了玻璃窗上,一瞬間,冷風(fēng)很快就灌入到了房間當(dāng)中,這個本來暖呼呼的屋子一下子就變得冷颼颼了起來。
酒德麻衣站在破碎的出口前,抬頭望去,那里有著一架直升飛機(jī)正在空中盤旋。
她朝著蘇恩曦比了一個“OK”的手勢,蘇恩曦點點頭,捋直自己被寒風(fēng)吹起的秀發(fā):“這一趟我想要的東西已經(jīng)得到了,要和我一起走嗎?”
聽到耳麥中某個女人的聲音,周宣白搖了搖頭:“我們有可以離開的方法,而且,我想要的東西可還沒有全部拿到呢。”
蘇恩曦聞言點了點頭,然后下一秒就朝著酒德麻衣的方向大步走了過去,可站在那玻璃窗前,她轉(zhuǎn)過身,看向了周宣白的方向。
那眼中的意思,恐怕只有一個人能夠看懂。
那是約定,是一場還沒有完結(jié)的約定。
見到周宣白點了點頭,蘇恩曦就轉(zhuǎn)過了身,酒德麻衣?lián)ё×怂难缓笙乱幻耄蛷乃氖拥母邩牵敛华q豫地跳了下去。
“真帥啊。”
周宣白輕輕呢喃道。
“別帥了,你們也該走了。”
莉婭朝著他說道。
周宣白朝著壓制著維拉斯的楚子航點了點頭,楚子航同樣朝著玻璃窗的位置走了過去。
“你先走,我殿后。”
這是帥氣面癱臉說出的話。
周宣白盯著他幾秒,就在楚子航有些疑惑的時候,周宣白臉上露出了一道燦爛的笑容:“要集中精神哦。”
“?”
啪!
下一秒,楚子航身體突然感覺到了一股巨大的沖擊力,他的身體直接朝著下面倒了下去,自四十二層樓開始了自由落體。
周宣白收回了自己那用盡全力的一腳,然后雙手插兜站在玻璃窗前。
冷風(fēng)吹著他的發(fā)絲,月色襯托著他的冷意。
維拉斯目光平靜地看著他,表情有些麻木:“你要陪著我去死嗎?”
“我可沒有那么無聊的情操。”周宣白右手拄著拐杖站在原地。“我只是想留下看看你的死狀。”
“那還真夠無聊的。”維拉斯搖搖頭,然后輕輕一笑,像是想到了什么。“哦,原來你是在意那件事的啊。”
“對,很在意。”周宣白手指摩挲著拐杖的把手,他看著維拉斯的表情越發(fā)冰冷,就像是一處噬人的冰窟,讓人全身發(fā)毛。
“就是你這混蛋,把我們的同僚給虐殺掉的不是嗎?不能親眼看著你下地獄,我是真的有些不太甘心。”
刀傷,砸傷,火焰炙烤。
虐殺。
這樣的尸體在巴黎的街頭出現(xiàn)了十幾個,全部都是來自于某個混血種家族的遺孤,全是來自于那一身本來就罪惡的血液。
維拉斯看著他有著怔怔出神,他好笑地瘋狂搖頭:“瘋子,你就是個瘋子,就為了這么一個理由就留在這里和我一起去死,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維拉斯的語氣越發(fā)的歇斯底里,他朝著周宣白的方向不斷的怒罵,不斷地抽搐,直到在某件事即將來臨的那一刻。
他的目光突然有些恍惚。
他仿佛又看見了某處莊園,又看到了自己那些熟悉的面孔,爸爸,媽媽,吉安娜姐姐,查塔姆哥哥。
他嘴角突然露出了一抹釋然的笑容。
到底從什么時候開始,在他的認(rèn)知當(dāng)中,火焰就成了審判罪惡的標(biāo)志了呢?
他逐漸安靜下來。
嘴邊輕輕呢喃。
“三。”
“二。”
“一。”
轟隆隆——
整個大樓在一瞬間震動,無數(shù)的火光從下面瘋狂的涌上來,周宣白和維拉斯就這么面對面看著,看著對方被火光所吞噬。
維拉斯的面容是那么的扭曲和恐慌。
直到火焰完全吞噬掉他的身體,下一刻,火焰當(dāng)中發(fā)了一道清亮的聲音。
“吼——”
沖天的龍吟聲在火焰中響起,九條水龍沖出火海,在火焰中盤旋,將身后的那人給護(hù)在了身后,沒有一絲一毫的損傷。
周宣白看著那道已經(jīng)焦黑的尸體,他閉上眼睛,身體后傾,猛地向著后面栽了下去。
水龍在一瞬間消失不見,隨著一道道爆炸聲此起彼伏的響起,周宣白身體從四十二層自由落體。
冷風(fēng)在他的耳邊呼嘯而過,就在幾秒之后,他感覺自己已經(jīng)栽倒了一個柔軟的地方。
睜開眼睛,已經(jīng)是直升機(jī)的內(nèi)部。
楚子航在旁邊看著他,周宣白從床墊上坐起來,抬著頭看向了那一寸一寸坍塌的大樓,不知道為什么,笑出了聲。
“哈哈哈哈哈。”
清朗的笑聲在半空中響起,傳的很遠(yuǎn)很遠(yuǎn)。
“走吧。”
另外一架直升機(jī)上,酒德麻衣對著旁邊的蘇恩曦說道。
蘇恩曦看著遠(yuǎn)去的直升機(jī)點了點頭。
然后這直升機(jī)就朝著另外的方向遠(yuǎn)遠(yuǎn)飛走。
蘇恩曦看著遠(yuǎn)處的星光,微微一笑。
別忘了約定啊。
而另一邊,周宣白開著耳麥,聽到了莉婭開場所說的那一聲“謝謝”。
他知道是為了什么,為了他最后的那句話。
那具代表了無數(shù)執(zhí)行部同袍心聲的話。
他們都想要親眼看著罪魁禍?zhǔn)滋ど纤劳龅牟椒ァ?p> 可這個時候,其實并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莉婭這是什么?以為所有的一切都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嗎?
以為他們已經(jīng)可以回到酒店里吃著披薩開晚會了嗎?
別開玩笑了,他從一開始就說了。
“維拉斯.布魯姆那里沒有我們想要的東西。”
一切的根源并不是他。
周宣白語氣依舊冷厲,他似乎放下了往日的輕漫,露出了屬于自己認(rèn)真的一面,他看著遠(yuǎn)處的天空。
幾個詞語在他的腦海中回蕩。
教堂,火焰,炸藥,神明,修女,前女友。
原來如此。
一條線在他的腦海中瞬間串聯(lián)在了一起。
他朝著耳麥那邊開口說道。
“今晚的月亮還沒有落下,莉婭,事情,還沒有結(jié)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