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英殿門口，內閣三位閣臣楊溥、馬愉、曹鼐最先抵達，隨后吏部尚書郭琎、禮部尚書胡濙、兵部尚書王驥、戶部尚書劉中敷、刑部尚書魏源以及身子骨不太好的工部尚書吳中等幾位重臣悉數到場。

　　幾人面面相覷，心中都很驚異。

　　除了因縱子行兇被參閉門思過的大學士楊士奇，其他人都到了。

　　這么大的陣仗，萬歲打算干什么？

　　郭琎臉色凝重，看向王驥，問道：“可是麓川那邊有消息過來了？”

　　萬歲最近經常泡在兵部商討對思氏用兵之事，他的第一反應就是麓川的局勢已經惡化到讓萬歲震怒的情況。

　　王驥搖搖頭，表示自己不知，轉頭看著楊溥，試探道：“弘濟收到消息了嗎？”

　　楊溥苦笑道：“老夫不知。”

　　這下，眾人更驚訝了。

　　心思縝密的胡濙發現今天武英殿門前的情況很不對，曾經的御前第一紅人，萬歲最忠誠的狗腿子沒了蹤影，守門的小太監也不見了，換成橫眉冷對的健卒力士。

　　正狐疑的時候，打遠處又過來一個人影，胡濙運足目力仔細一瞧，驚呼道：“大學士竟來了。”

　　內閣四位閣臣都是大學士，但一般而言，楊士奇才是朝野公認的大學士。

　　等楊士奇走過來，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對上一雙雙疑惑的眼神，并未解釋，其實他也一頭霧水。

　　正巧此時，大殿門口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陳尚儀邁步出了殿門，依次見過諸位大臣，這才唱道：“諸位隨我覲見萬歲吧。”

　　武英殿內，朱祁鎮端坐于椅子上，用手托著下巴，作沉思狀。

　　等眾人問過安之后，朱祁鎮起身笑道：“朕眼皮底下發生一件趣事，想和諸位聊一聊。”

　　拍拍手，兩名侍衛將阮安和黎二請了進來。

　　朱祁鎮居高臨下，仔細觀察眾人的表情，生怕放過一點蛛絲馬跡。

　　楊士奇和楊溥養氣功夫十足，喜怒不形于色，曹鼐和馬愉到底年輕些，面露驚色。

　　六位尚書中，劉中敷自進了武英殿就化身不動明王，胡濙始終低頭，王驥眼神熱切，只等萬歲一聲令下，砍瓜切菜。

　　刑部尚書魏源已經用看待犯人的眼神打量阮安以及黎二了。

　　吏部尚書郭琎若有所思，最詭異的當屬工部尚書吳中，對方踉蹌一步，若不是胡濙眼疾手快，似乎要來個平地摔。

　　“想來諸位對阮阿留是熟悉的，朕為諸位介紹一下這位。”朱祁鎮指了指黎二，大聲道：“黎二，永寧衛勾軍，卻在此次征召京營士兵修建宮殿的隊伍中，吳思正（吳中，字思正），你有何話可說？”

　　吳中長揖到底，回道：“回陛下的話，老臣失察。”

　　“僅僅是失察？”朱祁鎮走過來，冷聲道：“朕已經下旨英國公將參與修建宮殿的士兵全部就地看押，似黎二這樣魚目混珠的究竟是少數還是常態，一問便知。卿等都是國朝柱石，朕不想把事情做得太難看。朕要一句實話，吳思正，此事你到底知不知情，有沒有參與，其余諸位也是如此。”

　　雖是質問吳思正，朱祁鎮的目光卻將眾人全部籠罩在內。

　　吳中面露難色，羞愧難當，胸口劇烈起伏，咳嗦不止。

　　當著滿朝重臣面前被萬歲這么質問，這下老臉算是丟盡了，仿佛昨日重現。

　　先皇宣德三年時，他因將用于宮廷建筑的材料送給宦官楊慶修筑宅邸，被下獄，并撤去太子少保職務。

　　所以朱祁鎮的懷疑合情合理，首先，吳中有前科，再者，吳中是此次重建宮殿工部方面的負責人。

　　終于，吳中熬不住了，一口氣沒喘上來，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朱祁鎮擺擺手，自有兩名侍衛將吳中攙下去醫治，大殿里的氣氛依舊緊張。

　　“工部遞上來的折子說，修建宮殿的士兵月俸同騎兵，為兩石。朕問過黎二，他卻說從今年三月至今，除了七月發過一次糧餉，至今粒米未見。兵部有沒有收到士兵的投訴，戶部有沒有糧餉發放記錄？”

　　王驥和劉中敷對視一眼，兩人都恨不得在地上扒開一條縫，鉆進去。

　　“卿等都不知情？”朱祁鎮冷笑道：“既如此，萬鐘，你同刑部徹查此事，朕給你們一天時間，若查不出首尾來，黎二從何處來，卿等便到何處去。”

　　曹鼐出列拱手道：“學生領旨。”

　　關鍵時刻，還是曹鼐給力，朱祁鎮瞇眼看向魏源，步步緊逼道：“文淵（魏源，字文淵）莫非有什么難處？”

　　魏源無奈之下，只能抱拳道：“臣領旨。”

　　“各衙門洗沐，我看諸位也不必急著回去了，朕已經吩咐人準備了飯菜，諸位就和朕一塊等一等，等個水落石出可好？”

　　一直閉目養神的楊士奇猛地睜開雙眼，應聲道：“臣遵旨。”

　　其余幾位見大學士發話，不管心里如何罵娘，也只能硬著頭皮舍命陪君子。

　　圣駕移步偏殿，宮娥魚貫而入，各色菜品琳瑯滿目，眾人卻味同嚼蠟。

　　這個案子并不難查，出奇的簡單，酒尚溫，曹鼐和魏源便已經歸來。

　　朱祁鎮剛要吩咐人再添兩副碗筷，曹鼐婉拒，和魏源交換了一個眼神，無聲的詢問。

　　魏源聳聳胳膊，將機會讓給曹鼐。

　　“啟稟陛下，學生多番問詢得知，參與重建三殿的士兵中，不屬于京營者共計三萬七千余人，大部分來源于永寧衛威海衛以及遼東，拖欠糧餉也確有其事。學生已經吩咐人給被問詢者抄錄口供，畫押，晚些時候便能呈給陛下過目。”

　　朱祁鎮撂下筷子，問道：“萬鐘可注意到有人提到糧船？”

　　曹鼐答道：“陛下英明，學生得知，也不盡然是糧船，其中還混雜著運送香料及珠寶等奇珍的船只。”

　　頓住一下，補充道：“是西夷以及大食等地的香料珍寶。”

　　朱祁鎮想到一個詞，這應該算大明版的走私了，而且是官方下場的走私。

　　還不等他深思，偏殿門口一名眼熟的小宮娥被侍衛攔住，正在交涉著什么。

　　陳尚儀上前查看，回來時面色凝重，湊到朱祁鎮耳邊說道：“萬歲，太后來了。”

　　“祖母她老人家......”話還沒說完，朱祁鎮愣住，太后，他親媽來了。

　　沒成想第一個蹦出來阻攔的就是重量級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