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賣了這么多？這怎么可能？”

　　舅媽一臉不可置信地問道。

　　老舅笑了笑，把兜里的錢“嘩啦”往炕上一倒。

　　舅媽忙不迭地去數錢，大票，小票，毛票，還有不少鋼镚，一個都不能落下。

　　越數眼睛里的光越是明亮，在反復數了三遍之后，舅媽說道：“王泉，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真是二百五！”

　　王泉吧嗒吧嗒這話，感覺不大對味，但是他也顧不得那么多了。

　　他看著舅媽說道：“舅媽，老話說的好，愿賭服輸。”

　　“出發之前，你說這魚，賣不上一百塊錢。”

　　“現在，這賣魚的錢就放在你眼前，足足翻了一番不止。”

　　“這回，你得認輸了吧？”

　　舅媽雖是有點尷尬，但是眼中笑容不減，她笑道：“好，我輸了，我認。”

　　“但是，你能說說，是怎么賣了這么多錢的嗎？”

　　“去年，我和你舅也是辛辛苦苦地去縣城里賣魚，可是連這一半的錢，都沒賣上啊！”

　　不待王泉開口，老舅倒是樂呵呵地把今天賣魚的事，從頭到尾地說了一遍。

　　老舅的口才不咋地，但是記憶里倒是好。

　　就連王泉那些賣魚的詞，也是學得一個字不差。

　　“哈哈，看不出來呀，王泉，你這小子，小嘴還挺能說呀！”舅媽贊嘆。

　　王泉謙虛一笑，“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老舅又把吳老板的欺行霸市的事講了一遍。

　　最后說到，吳老板彎腰縮頭，蜷縮著大肚子，混在人群里逃跑時的樣子。

　　舅媽忍不住笑了，然后又是罵道：“該，活該！”

　　“這種人就是欠收拾，讓他欺負咱農村人，去年啊，咱兩就是沒經驗，被他給騙了，那老些魚全是便宜了他！”

　　老舅也是點頭，“說到底，咱們還是山溝里住久了，外面的世面見得少呀，這眼看著就跟不上形勢了！”

　　說到這里，又扭頭，看了眼王泉，“要說啊，還是王泉，我這個大外甥有頭腦有見識！”

　　“這回呀，這魚能賣這老些錢，全是他的功勞！”

　　說完，意味深長地看了王泉一眼。

　　王泉本來還有心謙虛兩句，但是一見老舅的眼神，他瞬間秒懂。

　　老舅這是給了他一個梯子，讓他順桿爬呢。

　　王泉輕咳了一聲，“咳咳，現在啊，這外面的形勢一天一個樣，誰跟不上趟，誰就得落后。”

　　“落后就得挨打，這個道理，大家都懂！”

　　“所以，現在呀，咱就得緊跟形勢，快速找到一條能夠發家致富的路！”

　　“那么，就目前的情況來說，咱們應該怎么辦呢？”

　　“那就是大棚種菜，一道之前沒人走，走了之后必將一片光明的路！”

　　這些日子，王泉滿村轉悠，宣傳大棚種菜的計劃。

　　這些話，什么雞湯呀，什么洗腦呀，真真假假，他是張口就來。

　　而且，一說起來，就停不下來。

　　“停，停！”舅媽趕緊擺手，說道：“大棚種菜的計劃，你就不用再說了。”

　　“我這耳朵呀，都快聽出繭子來了！”

　　“王泉呀，就像你剛才說的，愿賭服輸。”

　　“舅媽雖然是個女的，但是也不能說話不算數吧。”

　　“這錢呀，我借給你了！”

　　“真的！”王泉一蹦三尺高，就連肚子都不感覺餓了。

　　為了大棚種菜的事，王泉差點魔怔了，各種辦法也都是想了，可是一分錢的贊助也沒拉到。但是，皇天不負有心人，今天，舅媽這里終于是松了口。

　　一黑夜的蚊子咬，幾十里路的奔波勞頓，一上午超實力的吹牛白話，還有兩趟進出派出所，三頓干嚼玉米餅子，在這一刻，王泉感覺都是值的了。

　　“舅媽，那你能借我多少？”王泉有點迫不及待，眼中閃著渴望的光芒。

　　舅媽嘆了口氣，“嗯，王泉，你也知道，我和你舅的日子過得也挺緊吧。”

　　“再加上小玲的姥爺和姥姥身體也不大好，得花錢買藥，這一年到頭也存不下多少錢……”

　　舅媽說完這些，緩緩地伸出了兩根手指頭。

　　“二千？”王泉試探地問，面色沉穩，心里藏著小激動，“這要是兩千的話，就太好了！”

　　舅媽晃了晃頭，說道：“你當你老舅家是富豪呀，就是砸鍋賣鐵也湊不出來你說的數啊！”

　　“二百？”王泉恢復了理智，“二千確實不大可能。”

　　舅媽點了點頭。

　　王泉雖是把這些許失望的神色掩飾的極好，但是她感覺得出來。

　　舅媽捏了捏手里的錢，一咬牙，索性把炕上的一堆錢，都推給了王泉。

　　“小子，甭說舅媽不支持你。”

　　“我和你舅就當今年這魚呀，都被大水沖跑了，白養！”

　　“這賣魚的錢都給你了！”

　　王泉接過這錢，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沒想到自己借到的第一筆錢，竟然是這么一個吉利的數目。

　　這是不是預示著自己，今后要在二百五的大路，狂奔而去，一去不返呢？

　　想到這里，王泉抽出了二塊錢，一甩手給了小玲。

　　“玲，這錢給你留著買糖吃！”

　　“謝謝大哥！”

　　小玲接過錢，不管舅媽犀利的眼神，歡天喜地地跑了。

　　王泉也是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上的塵土。

　　“王泉，別走啊，我去給你和你舅下點面去！”舅媽挽留。

　　“不用了，這路上，我吃過了！現在時候也不早了，我想回家看看。”

　　王泉拒絕了舅媽和老舅的挽留，出門往自己家中走去。

　　雖是夜色漆黑，連往日的那一輪彎月也是不見。

　　可是，王泉的心里，卻是有了一絲光亮。

　　從老舅家借來的錢雖是不多，但是這畢竟是自己籌措到的第一筆錢。

　　心中有著一絲歡喜，也有著一絲感動。

　　老舅家的日子也不富裕，舅媽能舍得把賣魚的收入全都給了自己，實屬不易。

　　凡事有一就有二，既然有了開頭，往后的事也許就順暢了，這誰說的上呢？

　　夜色如墨，一半憑著記憶，一半憑著感覺走。

　　走著走著，王泉忽然感覺腳底一滑，身體后仰，險些摔倒。

　　但是，仗著矯健的身手，他總算是穩住了身形。

　　“我去，咋回事，這腳底下咋黏糊糊的？”

　　脫下鞋來一看，看不真切，但是一股酸臭的味道，直鉆鼻孔，“我去，狗屎！”

　　王泉一陣反胃，趕緊找個地方蹭了蹭鞋底。

　　心道：“我這沒穿新鞋，咋也踩狗屎了呢？”

　　“這是啥意思呢？”

　　“難道說，我要走狗屎運了！”

　　心里胡亂想著，在歷經九九八十一難外帶一腳狗屎的味道，王泉一把推開了自家的院門。

　　“媽，我回來了！”

　　從茅草房的窗口，透出了一抹微黃的光，讓人的心里倍感溫暖。

　　“哥！”

　　“我哥回來了！”

　　小姑娘王英第一個從屋里跑了出來。

　　“大兒子，回來了。魚賣得咋樣？”

　　老爸開口問道，語氣如常，一縷不易察覺的惆悵被他深深隱藏。

　　“王泉，回來啦，吃飯沒？”

　　老媽擦了把臉，語氣出奇地和善。

　　“吃了，但是現在又餓了！”

　　王泉口里應著，心里隱隱感覺氣氛有點不對。

　　“行，那你等著，我給你做點吃的去。”

　　老媽說了句，轉身去了外屋廚房。

　　王泉摸了摸妹妹的小腦袋，“英子，這次去城里來回時間太趕，哥沒給你帶啥好東西！”

　　王英懂事地點了點頭，眨了眨一雙大眼，道：“哥，沒事！下回再買，也行！”

　　“哈哈哈……”

　　王泉和老爸都被逗樂了。

　　王泉又把進城賣魚的經過，和老爸說了一遍。

　　老爸也是頻頻點頭，“行，我大兒子出馬，一個頂兩，今天多賣了這么多錢，你老舅沒請你吃頓好的呀？”

　　“請了！”王泉苦笑，肚子又是咕嚕地叫了一聲。

　　他又晃了晃腰間的小布包，“爸，你看這是老舅和舅媽借給我大棚種菜的錢？”

　　一聽這話，老爸說道：“好，好，還得是親戚，這打斷骨頭連著筋。”

　　“爸，你這詞用得不大對吧，咱和老舅家關系一直很好啊！”

　　王泉糾正，又是問道：“關鍵是，你為什么這么說呀，今天是不是發生啥事了？”

　　老爸嘆了口氣，指了指屋外，欲言又止。

　　“你和我媽吵架了？”王泉問道，又覺得不大像，把疑惑地目光落在老爸臉上。

　　“沒有，我又沒吃熊心豹子膽，我敢和咱家老大作對嗎？”

　　老爸看著端著湯碗進來的老媽，故意開著玩笑，想讓氣氛輕松一點。

　　老媽恍若未聞，神色如常說道：“王泉，快點吃吧，吃完了洗洗，早點休息。”

　　蔥花的香味四溢，王泉美美地喝了一口疙瘩湯，這渾身暖洋洋的。

　　他卻是皺著眉頭，說道：“媽，你這手藝退步了呀？”

　　“咋地，不好喝？”老媽問道。

　　“這也太咸了吧，都咸得發苦了！”

　　王泉咬著牙，撇著嘴。

　　老媽拿起湯勺舀了一勺，嘗了嘗，“這也不苦呀！”

　　“不苦？”王泉發問，神色認真。

　　老媽疑惑，又是嘗了一口，“不苦呀！”

　　“真的？”

　　“就是不苦。”

　　“好吧，那就當我沒說。”

　　王泉端起碗來，也不用勺子了，幾大口就見了底。

　　“好小子，你消遣你媽呢？”

　　老媽反應過來，就是一聲大喝。

　　王泉哈哈笑了，“對嘍，這才是我媽呀！”

　　“那個宇宙無敵，超級霸氣的媽又回來了。”

　　“媽，你說誰惹你生氣了？”

　　“害得你苦著一張臉，連做出來的飯都是苦的了？”

　　老媽抬起的手，又是落了回去。

　　“你這臭小子，一天不打上房揭瓦。”

　　“哪來那么多屁話，快洗洗，睡覺去！”

　　“還有你，王英，你跟著湊啥熱鬧，明天不上學啦？”

　　老媽三連擊出口，妹妹乖乖地跑回了屋。

　　王泉想做最后的掙扎，把求助的目光看向了老爸。

　　老爸目不斜視，默默地卷起了一根旱煙，假裝沒看見。

　　老媽拿起桌上的湯碗，轉身也出了屋。

　　“爸，我媽這是咋啦？”

　　“受刺激了。”

　　“為啥呀？”

　　“為了你唄！”

　　“啊！我今天一整天都沒在家啊！”

　　“那你昨天呢？前天呢？大前天呢？你都干了啥？”

　　王泉摸了摸腦袋，想了半天，“沒干啥啊，就是在村里推廣我的大棚種菜計劃來著了！”

　　“吧嗒”

　　老爸抽了口煙，看著王泉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