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怎么這眼神？”王文遠仿佛看穿了這位小師弟的想法，不由得笑道。

　　“就是感覺挺佩服的，師哥還是那個師哥，只是換了一種方式，繼續那么不同凡響。”張亮一臉嚴肅地沖著王文遠豎起了大拇指。

　　王文遠笑罵了一聲，認真道：“說實話，這兩年我沒少在咱們校友群里號召同學們到這里幫我一把。也有不少人都會問問這兒的情況，有的聽完直接就放棄了，有的來了也就是體驗體驗生活，堅持不了幾天。像你這種不請自來的，還是頭一個。”

　　張亮的手抓來撓去的，一時間不知道怎么回答。王文遠見狀笑道：“我真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真是為了劉大山家的姑娘？”

　　經過了這些天，張亮心中壓抑了各種各樣復雜的情緒，眼前這個師兄又讓他感到十分的親近，只聽他嘆了口氣道：“她那樣的女孩兒，漂亮，開朗，學習好，家世好，我怎么配得上？”

　　“所以你就放棄了留在國外深造的機會？就因為自己的那股子自卑？”

　　“自卑？也有，也談不上。我確實覺得自己配不上她，她無論在哪里都是眾星捧著的月亮。但我相信，我靠著自己的努力也能有所成就，我不比誰差在哪兒。”

　　“這多好，有這樣的自信，就去努力，就去追啊。怎么說放棄就放棄了。”

　　“也說不上是放棄吧。只是，在外面待上一段時間，看夠了那些自以為是、高高在上的嘴臉，聽夠了那些當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廢話。那些人只是把我們當成他們賺錢的工具，我可不想我將來做出來的成果，要反過來欺負我們自己人。所以，我想回來，而她想留下，僅此而已。”

　　王文遠聽著張亮輕描淡寫的話，不由得想起了那些曾經親密無間卻又分道揚鑣的人——鄉土，家國，情懷，這些本就不是什么高調、更不是奢侈品，它是根植在每個普通人心中，最簡單易行的，可往往最簡單的，也是最容易被忽視和改變的。有些人覺得，在這個時代，這個社會，這些選擇無可厚非，但在原則底線面前，對就是對，錯就是錯。

　　王文遠收回自己的思緒，拍了拍張亮的肩膀，這一次是鼓勵，更多的是一種精神上對等的肯定。

　　張亮搖頭笑了笑，道：“昨天我那個好兄弟還跟我聯系，勸我回去。我沒有多么‘偉大’的想法，我只是想回來，想出一份力而已。”

　　王文遠推了推眼鏡，道：“有很多地方需要你這一份力，你還是選了劉家溝。”

　　“是啊。”張亮站起身來，伸了伸懶腰，笑道，“我原本預備了很多個選項，但當我看到師兄你在校友群里的消息之后，我根本就沒有任何考慮就來了。或許我依然心存幻想，會不會在什么時候，在她的老家，再見到她。或許，我在這里做這些事，會不會讓她能夠看到，能夠為我擔心、為我高興？誰知道呢，就這么誤打誤撞的來了。”

　　王文遠聞言，慢慢站起身來，看著漸漸熱鬧起來的村子，認真道：“如果只是因為這樣夾雜著一些個人感情在里面的話，我希望你能再慎重考慮考慮，像你這樣的人才，在很多需要幫助的地方，都能夠有所作為，實現你為別人出一份力的想法，而且要更純粹、更直接。劉家溝，不是一個好選擇，你知道的這些，還都只是一部分，如果因為這些不必要的因素，在這里耗著，不光對你自己，對那些需要幫助的人都是一種損失。”

　　“師哥是勸我放棄？”張亮見王文遠沒有回答，繼續問道，“那師哥呢？師哥是為什么堅持，又為什么不放棄？我來之前，也聽了些風言風語，但是我不相信，師哥，我想聽你說。”

　　王文遠笑了笑，道：“我知道，有些人說我，就是為了給自己鍍金，熬資歷，拼著苦上幾年，換以后的好日子。我不否認，我希望我能夠走上更大的舞臺，去大展身手，去干更多的事。但我想換的，不是自己的好日子，我要徹底改變劉家溝現在的樣子，我要讓那三十四戶的鄉親們摘掉貧困的帽子。做不到，我哪兒都不會去！”

　　講到這里，王文遠轉身看著張亮認真道：“亮子，這是我的選擇的路，但是，你還是有選擇的。”

　　張亮看著王文遠突然笑了，道：“師哥，那我想問問你，你每次勸退都讓那些想來幫忙的人，又不斷地聯系人來幫忙，是為了什么？”

　　王文遠有些悵然，望向遠方，“為什么呢？可能是在有些撐不住的時候，找一個和我一樣‘倔脾氣’的同路人吧。”

　　“師哥又怎么知道我不是同路人呢？”張亮笑著道，“我現在還不敢談什么更大的意義，我也是農村出來的孩子，我的家鄉原來也很窮，就是因為有像你們這些‘倔脾氣’的人，我才能上大學、出國，見到那些村里人一輩子都不敢想的東西。現在，我也有這個能力，為什么不能做這些事兒呢？既然來到這里，就算是緣分吧，我想和師哥一起比比誰更倔！”

　　太陽終于撥開了云霧，從山梁上爬起，兩個青年人并肩向著村里走去，路上總有泥濘，但腳步卻不會停，因為路，終究是人趟出來的。

　　又是一次不歡而散。三伯一眾親戚把個動員會搞成了吐槽大會，有吐槽王文遠的，有吐槽張亮的，吐槽這個所謂的扶貧項目的，還有吐槽自家男人和別的娘們兒勾勾搭搭的……到最后直接變成了一場罵戰，親戚直接你來我往、唇槍舌戰，反而把兩個青年晾在了一邊。

　　村里的黃狗也被這吵罵聲搞的沒了脾氣，不知道躲到哪片草窩里去了。

　　從一大早吵到了中午，一群人才陸陸續續地散去。

　　張亮揉了揉太陽穴，雖然經歷過了幾次，但依然感覺耳膜和大腦都不堪重負，反觀王文遠早就有了“免疫力”似的，在那邊專心致志地寫寫畫畫。

　　張亮好奇地走過去，只見筆記本上，寫滿了名字，被圈成了五六個區域，他不禁疑問，這是在干什么。

　　王文遠笑著解釋說，從這幾次的動員會村民們的態度來看，把村子里的人分成了幾個優先級。三伯那一大家子不提，雖然他們吵的最兇，但是這次目的并不在于他們。現在王文遠已經有了計劃，不過項目啟動的資金還是個問題，下午他要再出去一趟，看能不能拉些贊助回來，等回來了再談細節。

　　“還是去找劉大山？”在聽了劉家溝的那些陳年舊事之后，對于劉大山的印象雖然有些改觀，但是張亮依然對于他能不計前嫌還是抱有疑慮。

　　王文遠將桌上的東西裝進文件袋里，道：“劉大山是最后的殺手锏，現在還用不到。這次是去找一個老朋友蹭臉，問題應該不大。關鍵是你，有多大把握。”

　　張亮站在門邊，看著遠方的實驗基地，道：“三五年時間，一定能讓鄉親們都過上好日子。”

　　王文遠眉頭一皺道：“三五年，太長了，我怕很多人等不了。萬事開頭難，很多鄉親窮怕了，越是短時間能夠見效的，越能調動他們的干勁。”

　　張亮沉吟一陣道：“短時間也不是沒有辦法，但很多事欲速則不達，很多見效短的項目未必能夠長久，七八個月，至多一年，只要你能拉到足夠的贊助，我保證能讓你看到一個大的變化。”

　　王文遠笑道：“有你這話我就放心了，豁出這張臉不要也把資金給你找來。”

　　一連幾天，張亮都窩在實驗基地沒有出去，至多是在周邊的山上轉悠。

　　三伯家的老二兒子端著飯碗，蹲在門口，就著自家老子吞吐出的刺鼻的煙草味吃得正香。只聽他含混不清道：“這小王書記又是幾天不見人了，請來這專家，也是神神叨叨的天天看著一堆石頭發呆，前些日子還裝模作樣地開什么動員會，號召集資建什么養殖基地，那不扯呢么，掏錢給那幫貨們幫忙，自己都只想沒飯吃。現在不是又白瞎了。”

　　三伯瞇著眼，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吞云吐霧中緩緩道：“小王來這兒時間不短了吧。”

　　老二忙著扒飯，幾個字像是嘴里漏出來的，“可不，三四年了！”

　　三伯緩緩道：“三四年了，也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