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風，醒醒！”是火痕的聲音，一只腳掌戳戳她的側腹，讓她不自覺地一縮，“我們還要去練習戰斗技巧呢！”

　　這話說得，好像我們還是學徒一樣。刺風舒展一下身子，跟著火痕出了武士巢穴，正好碰上了路過的罌粟光。

　　“嗨，罌粟光。”刺風叫住曾經的導師，“我們想為戰斗做準備，練習一些戰斗技巧，你愿意來指導我們嗎？”

　　“我當然愿意，不過，你們早就不需要導師了。”罌粟光咕嚕道，“我早就把我全部的技巧傳授給你了，而你也學得很好。”

　　刺風低下頭想道謝，但喉嚨一哽，說不出話來。

　　“那我們就自己練習吧，”火痕環顧四周，“燼尾呢？”

　　“她參加黎明巡邏隊去了。”在一旁悠閑地曬太陽的霧影回答。

　　“真是的，她居然把訓練的事情給忘了。”火痕搖搖尾巴，“那我們先去捕個獵吧，刺風？我們好像還沒怎么單獨配合過呢。”

　　“好。”刺風轉身跟隨火痕走出營地前，飛快地掃視一眼營地。她知道，自己這次走出營地的出口后，就不會再回來了。目光經過巫醫巢穴時，她感覺心里有些刺痛。自從楓掌成為巫醫學徒，她就開始避免兩只貓見面，這幾天當然也不例外。死前沒有像跟燼尾那樣再跟他聊聊，實在是件遺憾的事。

　　火痕帶著他的手足，大步走進樹林。前幾天剛下過一場雨，腳下的泥土也還在散發濕潤的氣息。其實刺風更希望這場雨是昨天下的，這樣的話，還未蒸發的雨水從稀疏的嫩葉上滑落，掉進皮毛里讓她甩掉，或許就更能成為讓她在星族無數次回味的最后一次捕獵，更能顯出她的不平常。

　　火痕突然停了下來，蹲下身。刺風也停下腳步，張開嘴，捕捉到了田鼠的氣味。火痕撲了上去，獵物凄厲的慘叫聲沖擊著刺風的耳膜。

　　火焰色武士把閃著寒光的利爪抽出，后退兩步。刺風上前，看著血淋淋的田鼠，皺起眉頭：“你本來可以一擊殺死它的。這么做是在折磨它。”

　　“但這么做更讓我舒服。”火痕呼出一口氣。

　　“要是被其他貓看見了，肯定會覺得你是個兇殘的家伙。”刺風搖搖頭。

　　火痕輕蔑地喵道：“我承認我這么做的時候不會想被別的貓看到，但如果這點事在那些貓眼里比我為族群捕的獵流的血還重，那就隨他們好了。再說，這獵物注定要被我殺死的，被抓幾下又有什么區別呢？”

　　“那么，貓生下來就注定會死的，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區別呢？”

　　火痕猛地抬起頭：“你，什么意思？”

　　刺風沉默地看向月池的方向。

　　火痕的眼神驚恐起來：“你有預感的幫助，不管是誰受傷都輪不到你的！”

　　“正是因為我有預感。”

　　“你要干什么？”火痕豎起毛發，起身跳了兩步，擋住她看向月池的目光。

　　“我自己去那邊，現在就去。靠著預感，我可以認出狐貍的頭領，這樣就只用死我一個了。”

　　“不行！”火痕琥珀色的眼里閃著痛苦，“憑什么死的一定是你？我只剩下你和小巖了！我需要你……你不能死。”

　　“你還有燼尾。”

　　“那不一樣！”

　　一陣沉默后，刺風喵道：“我這次不去，等到云雀星派出戰斗隊，我們就要付出更加慘重的代價了。到時候會有更多貓失去至親的。我有把握，可以自己殺死狐貍的頭領。”

　　火痕垂下尾巴，眼中強烈的情感淡了下去。“你是看到了嗎？你看到自己會成功，就像閉著眼成功抓到那只老鼠一樣？”

　　“是的。”刺風其實并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成功。不過，就算失敗了，火痕也沒法找她算這一生中最后一個謊言的賬。

　　“那我們把這次獵捕完吧。”火痕語調幾乎像是乞求。

　　刺風當然無法拒絕。兩只貓再一次站起身，但這次的步伐慢了很多。

　　預感很少來得如此洶涌過，影子被漸漸升高的太陽收短半條尾巴，刺風在這段時間已經抓到五只獵物了。而火痕沒有參與捕獵，只是靜靜地在一邊看著她，連喝彩的興致都沒有了。

　　刺風覺得有點累了。她坐下來，對火痕彈了下耳朵：“我吃一只麻雀的話，星族不會因為我沒把獵物獻給族群而懲罰我吧？”

　　“應該不會。”火痕喃喃道。

　　刺風開始給麻雀拔毛，而火痕還是默默地凝視她。突然，他開口了：“那群狐貍被趕走之后，我不會讓小巖忘記它們。他已經知道燼尾的腳和我臉上的疤痕是怎么回事，也知道為什么楓掌成了巫醫，明天我就會讓他知道，他的姐姐是怎么死的。我相信他永遠也不會忘記的。”

　　“你太殘忍了。”刺風下意識地回答。

　　“最殘忍的明明是你。”火痕側躺下來，腦袋枕著地面，“我還以為你有這樣的能力，命中注定會當上族長呢，結果反而因為這個能力要獻出生命了。你到了星族之后，就能和花楸池還有晨蔭團聚了。對了，還有小池和小琥珀。”

　　他翻過身，嘆了口氣。“真想讓小巖見見他們啊。我問過楓掌有沒有在月池見到我的至親，但他說關于星族的事情不可以泄露。還真像是巫醫會說的話。刺風，你收到預兆之后，它就一定會成真嗎？如果你不去，你不就能活下來了嗎？”

　　“但我會去，我樂意去的。我發過誓，為了族群的安全，即使犧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它就是這樣成真的啊。”火痕苦澀地喵道，“但如果沒有預感，你沒有把握獨自解決，你也就不會去了。你的命運就這么被注定了？”

　　“或許就算沒有預感也是注定的，畢竟我們無論如何都只能做一種選擇。不過，就算是這樣，決定命運的也是我們自己，哪里來的‘被’決定？”

　　“那你就不能自私一點嗎？這樣你就能改變你的命運了。”

　　“我本來就不是什么大公無私的貓……”刺風想起了云雀星，在要她說出飛足的秘密時大義凜然的，結果自己不也一直瞞著石尾的事？不過，自己也同樣沒有把石尾的事告訴火痕，這又算什么呢？

　　刺風把最后一口麻雀肉咽下去，感覺捕獵時消耗的能量回來了。“我要走了。”

　　“再見。”火痕沒有抬頭看她。

　　…………

　　月池邊上沒有狐貍，只有被微風送來的狐貍氣味。刺風俯下身，循著預兆的指引囫圇喝下幾口水，冰涼的池水讓她一激靈。片刻之后，體內好像有什么東西爆裂開來，血液里那股存在了很久的神秘力量似乎也沸騰起來。

　　果然，它是從月池來的。刺風俯視水面，仿佛從倒影中看出了那個上個綠葉季，還是幼崽的小刺。如果她當時稍微聽話一些，沒有按照預感的指引偷溜出來，見到石尾并發現他們外貌上的相似，之后花楸池是不是就不會死？如果花楸池活了下來，有了他的精神支持，晨蔭是不是就能撐下來？

　　水面泛起一陣漣漪，倒影又變回了如今的武士刺風。她自嘲地一笑。如果她不敢出去“探險”，恐怕她就不會擁有這個能力，到最后也就是一名平平無奇的雷族武士。

　　刺風搖搖頭，回到現實。這次她又在腦海中看到了自己將會做出的每一個動作，也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結局。

　　她悄聲鉆進旁邊的樹林。透過樹干間的縫隙，她看不到狐貍，但能感覺到那種刺鼻的狐貍氣味更加濃烈了。她向前潛行了一段距離，迅速爬上一棵大樹，幾乎沒有發出聲音。

　　來自月池的力量在血液里滾動，給了刺風用不完的力量。她從一個樹冠跳到另一個樹冠，同時俯視下方，居然一點失去平衡的跡象都沒有，刺風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有天族的血統了。

　　下方的景象飛速移動，刺風很快就看到了那些火紅的皮毛。這棵樹下，兩只狐貍正在一同享用一只兔子。四周不遠處，零零散散地分布著三四只狐貍。預感告訴刺風，頭領就是正在吃兔子的狐貍之一。刺風低頭盯著它，沒看出與其它狐貍有什么不同。當然，所有狐貍在她眼里都沒什么區別。

　　預感告訴刺風，現在就是進攻的時機。刺風沒有給自己留猶豫的時間，一躍而下，精準地落到狐貍頭領身上。

　　一時間狐嗥四起，刺風盡力忘記緊張，一絲不茍地遵循預感，在狐貍們反應過來前咬住狐貍頭領的后頸。

　　刺風感覺側腹傳來撕裂的疼痛，但她不能松口叫出聲。身下的狐貍頭領在掙扎，就要從她爪下逃脫了。就在這時，神秘力量好像燃燒起來，熾熱的感覺壓過了身體上的痛苦。

　　刺風把利爪插進狐貍頭領的皮肉中，把它牢牢制住。皮毛異常敏感地察覺到了狐貍沖過時帶起的風，她意識到，旁邊的幾只狐貍也過來撕扯她的皮毛了。不過她已經不覺得疼，也不會受它們的影響，已經開始模糊不清的意識只讓她做一件事，那就是把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到嘴上，用更大的力氣，咬斷身下這只狐貍的頸椎。

　　可能過了幾個心跳，也可能過了一個季節的時間，刺風終于感覺這只狐貍的身子癱軟下來了。眼前一片黑暗，只能費力地辨認出一點輪廓，耳邊更是什么都聽不到，但刺風知道其它的狐貍都離開了，因為身上暴露出的血肉告訴她，周圍的微風沒有被它們擋住。

　　刺風喘了口氣，睜開眼睛。她還沒來得及奇怪自己怎么還有力氣睜眼，就看到了兩具尸體。一具是一只狐貍的，一具是一只淺棕色母貓的。附近的土地血跡斑斑，還有許多雜亂的腳印，不過沒有別的生物了。

　　刺風又一眨眼，發現自己已經不在樹林里，而是到了片草原上。這里有些眼熟。幾個心跳后，她想起，自己當時就是在這里見到石尾的。

　　這時，一只灰白色公貓飄然而至。

　　“飛足！”她認出來者，低聲喵道。

　　曾經的雷族巫醫灰白色的皮毛上星光熠熠，身上沒有一點被狐貍傷害的痕跡，綠眼睛甚至比以前更加神采飛揚。“我沒料到這么快就又見面了。你憑一己之力解決了狐貍的問題，這貢獻是很多武士窮盡一生也沒有辦到的。來吧，星族歡迎你，我帶你逛逛。”

　　刺風沒有回應他。

　　飛足眨眨眼，刺風覺得這次他更像自己熟悉的那名巫醫了。“刺風，你死得心甘情愿嗎？”他問。

　　刺風斟酌了語言，但最后坦誠地回答：“不。”

　　“因為這不是你自己的選擇？”

　　“……對。”刺風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確不是什么無私的貓。如果不是知道自己必死無疑，她肯定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飛足喵道：“事實上，你比石尾、花楸池、晨蔭還有麥飛強多了。他們也不是自己做的選擇。他們死得也不甘心。但至少你是為族群而死的。你的死是有價值的。”

　　那你呢？刺風在心里問。她突然意識到一件事：飛足曾說過，星族貓能夠看到活著的貓的一舉一動，那么他加入星族后，是不是從別的貓嘴里知道了泄露他秘密的貓是誰？

　　但飛足好像根本不知道這件事，對她的態度和生前一樣。他見刺風久不回應，便抖抖皮毛：“好了，現在就不要糾結活著時的事情了，反正不管一只貓是怎么度過一生的，死后都會來到這里。來吧，我帶你逛逛。”說完，便自顧自地開始往一個方向走了。

　　刺風不由自主地邁動腳步跟上他。之前所有困擾過她的恐慌和焦躁一瞬間涌了上來，她開口問道：“你是要帶我去見晨蔭，花楸池，還是……”

　　“石尾？想不到，你早就知道了。我來星族后拜訪過他幾次，如果你要去見他，他會歡迎，但如果你不想，我當然也不會帶你去。事實上，在星族里，如果你不想讓一只貓見到你，那么，那只貓是怎么也找不到你的。”

　　“真的？”刺風松了口氣。她想念花楸池和晨蔭，也想跟石尾聊聊，但并不是現在。她還需要一些時間來做好心理準備。

　　“我帶你去見見捕獵的地方吧——雖然巫醫課程里沒有捕獵，但這并不代表我就對此一無所知！之后，我還可以帶你去見見很久很久以前的雷族貓，他們的故事你一定在育嬰室里聽過。之后嘛……”

　　飛足念叨著自己的計劃，向草原看不見盡頭的深處走去。刺風趕緊跟上他。溫暖的陽光灑落下來，和煦的微風撫平了她的毛發。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