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清說的果然不錯,站在岸邊眺望冥河,整片河水當真如玉帶一般粼粼發光,仿佛數百個往生門自盡頭升起,將河面半空往上照亮數十尺有余,月輝雪色,盈盈朗朗,漂亮極了!
阿清邀功似的道:“如何?沒騙你罷?!?p> 我怔怔點頭。又聽她問照夜:“好看么?”
照夜自然捧場,帶著十足的真心:“好看。我從沒見過這么漂亮的冥河?!?p> “你們且等著,還有更好看的!”阿清眨巴一只眼睛,狡黠一笑,就見她對掌一拍,又熟稔地掐了一個訣。
口訣與手訣大多孟不離焦,阿清起手式一出,我便覺心頭一陣激蕩,又慌又怕,還有些蠢蠢欲動的期待,仿佛迫切想要看到什么,卻又怕最終阿清當真召喚出個什么東西來。
那是召喚武器的同心訣。
同心訣起手式天下一同,唯口訣因人而異。失去人間記憶的我,沒有學過同心訣的我,也沒有神武仙器可召的我,是如何能認出同心訣起手式的呢?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神武仙器俱與主人心意相通,可隨時召出,亦可隨時隱于識?;蛟?,只有一種情況非用同心訣不可——武器被封印在某處,斷絕了與主人的聯系。
阿清有一神武喚作陰陽杵,莫非是在召喚它?那之前……阿清是把陰陽杵封印在哪里了呢?
阿清掐訣已畢,正目光灼灼地盯著冥河,我陪她足足等了半刻鐘,冥河水面依舊風平浪靜,毫無變化。
“阿清?”我正要開口求證,驀地一記爆裂聲起,不遠處的水面突然鼓起好大一個包,未及看清,那水包便沉下去,蕩出的水紋層層鋪開,仿佛被人舞動的絲綢,直蕩到水平線盡頭。
而原來鼓起水包的地方,水色之下隱隱發紅,莫名詭異。
我心口越發慌得厲害,總覺得心臟被無知又熟悉的恐懼攫住了,有一個聲音在我腦子里大喊:“別出來,別出來……”
但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因為我害怕,事情就不發生?
阿清直直盯著那處,眸子亮晶晶的,好似剪了燈花的蠟燭,越發耀目,只聽她念道:“天生陽,地聚陰,五行有常,唯吾由心。起!”
嘭然水花飛濺!
一柱足足有五人環抱粗細的擎天錐攜帶萬鈞之勢沖天而起,炸起好大一簇浪花!
擎天錐懸浮半空,肅穆莊嚴,周身不斷有河水墜落。
水下的紅緩緩蔓延開,仿佛日頭終于穿透乳白云層,露出櫻紅粉嫩的臉蛋,又似隔著薄薄的云紗,芙蓉如面的美人,沒多久,櫻紅秾艷如血,繼而又似鐵水遇熱,亮到炫目。
半空的擎天錐更是后發先至,仿佛柴炭燃燒一般,通體漆黑的表層越來越紅,竟自上而下蜿蜒出數道裂痕一般的金光,只是一瞬,便千萬條金光鋪瀉而下。
當是時,但見天地相合,上下澄金,煌煌金烏之火鋪天蓋地,一發不可收拾。
陰陽杵!
果然是阿清的伴生神武——陰陽杵!
我腦子在看到陰陽杵的一瞬間不可控制地冒出許多許多記憶:陰陽杵,九幽神木伴生武器,可倒轉陰陽,凈化邪祟,非其主不可使,非其神力不可驅。
若當真如此,這陰陽杵一直在水下,冥河中為何還會有那么多鬼怪融化的陰氣?不早該被這神武凈化干凈了么?又何須用燈?
燈!
我腦子一炸!
仿佛颶風灌入峽谷,磅礴的記憶不知被何事觸動,轟地冒了出來:那燈是瑤池玉蓮所煉,而瑤池玉蓮,是可化形的遠古蓮種之后!
粉玉蓮花……遠古蓮種……
“你怎么了?臉色這么難看?”
我胳膊被輕輕拍打,登時萬般念頭散去:“什么?”
阿清笑道:“眼睛都直了,與你說話也不理人,發什么呆呢?!?p> 我還在震驚中,尚未能轉過彎來,下意識便道:“我在想那盞燈。”話才說出去,我就涼了心,生怕叫阿清懷疑我,實則我也不知道為什么這么怕,又為什么會覺得阿清要懷疑我,她會懷疑我什么呢?
可冥冥中的直覺,誰又說得清楚。
“燈?”阿清沒明白我的意思。
我道:“我見這冥河水不如從前黑沉,想著應該就是阿清上次拿蓮燈吸納陰氣的結果?!?p> 阿清點點頭。
我便問:“可九幽已經沒有鬼怪,也沒有魂靈需要引渡,我有靈力護體也不再懼怕陰氣,阿清為何還要如此安置?是有別的安排不得不如此么?”
阿清看著我,又露出那奇怪的若有所思的神色:“你……為何這樣想?”
“不知道,只是覺得,阿清不會做無用功?!?p> 阿清噗嗤一笑:“怪不得我當初一見你就喜歡,都說雙目通心,可見智見愚,你果然十分聰慧。沒錯,我將河中陰氣吸納干凈,便可借神血凈化,變成中正平和的靈氣,可供我們不時之需。我還有事,你且一旁等我。”她將我推了推,待我退出一射之地,方又掐訣。
一旦不說話了,我腦子里的記憶便立刻發作,幾乎本能地要去識別阿清的動作和意圖。
渡靈,醒神,啟召。
是煥神術!
阿清在動用陰陽杵!
原來她不只是把陰陽杵從封印中召出而已,還要用它做事?
陰陽杵之前被封印在何處?阿清又要用它做什么?
“其心由我,其神知我,其道與我。陰陽無極,天地無方,去!”阿清一聲爆喝,但見那龐然大物倏忽又膨脹了百尺,金光絢爛得越發駭人!
我眼睛痛到流淚,不似從前看到阿清本體渡魂時那般還能勉強睜著,在金光刺入瞳孔的一瞬間,我就已經忍不住閉上眼。
然而那股尖銳的疼痛仍在,哪怕閉了眼睛,它依舊像一根針一樣直直刺進了心底,毫無阻礙。
我眼珠子被它攪得生痛,心臟也跟著痛。那針所向披靡,滿身亂竄,一直劃拉著血肉,痛得我根本站不住。
有風!
很大的風!
我痛苦地蜷縮在地上,耳畔一時嗚嗚咽咽,一時尖嘯如嚦,頭發衣裳狂飛,人也被這風推搡著幾乎滾走。
阿清的聲音模糊在風聲里,照夜從頭到尾一言不發。我隱約聽見阿清大喊:“照夜,就是現在,元神歸一,神識入定!該結魄了!”
阿清從未急切到這般失態,我一時有些愣,忽而腦海里響起一個人的聲音:“若他離開九幽,則時機成熟?!?p> 另一道稚嫩的聲音問:“時機成熟如何?”
“殺。”
殺,殺……
殺誰?
誰殺?
這兩道聲音分明從未聽到過,卻異常熟悉,究竟是什么人?又怎會在我的記憶里?
我緩緩睜眼,卻只敢面朝下,怕被那金光又刺痛眼睛,不料金光已黯,轉做橙紅烏紫,風也弱了,九幽的天空云蒸霞蔚,一片晴朗。
阿清逆著光看我,語氣森冷,卻又悲傷:“你三魂中有我哥哥烙下的封印,你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