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姐的判定一如既往地公正,終于在破碎的韻腳和平仄中,舉舉敗下陣來。大才子蘇易緩緩落座,仿佛并沒有站起身來過一樣。
蕭岡眉頭開始皺了起來。把酒斟滿了遞到舉舉面前:
“喝了再戰!”
聲音并不大,但是十分渾厚有力。蘭鈺一驚,望向了蕭岡,發現他早已收起了笑容,正直直的盯著蘇易看。這一刻,她才發現蕭岡不愧是武將。胖胖的人如果擺起臉來就會顯得格外可怕。蕭岡作為一個武將顯然不想被文人輕易地比下去。特別是蘇易那與世無爭的臉讓他格外不爽。
“是”舉舉乖巧地應聲后,反過來向蘇易出題。
對蘇易來說,吟詩作對是吃飯的本領,自是不在話下。而對舉舉來說,詩文功底也是她安身立命的本事,也不怯場。在蘭鈺看來,兩者的詩文可謂是分庭抗禮難分高下。不過陳姐的判詞卻極為精妙地對兩人的詩作進行了點評,最終都以舉舉的失利收場。一眨眼見,舉舉已經被迫喝下七八盞酒。蘇易雖然看起來云淡風輕,但是不經意間也露出一絲不耐煩起來。而蕭岡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對詩仍在繼續,隨著舉舉喝得酒越來越多,臉色也越來越紅,作出來的詩也越來越零碎不堪。終于,蕭岡將手里的酒杯扔向又一次輸了的舉舉的臉上。酒杯不偏不倚地命中舉舉的額頭,酒液緩緩留下滲入她的眼眶,酒精的刺激性讓她睜不開眼。
陳姐急忙介入,安撫了蕭岡,并讓舉舉退下。蕭岡臉色幾經變換,終于拱手服輸,飲下酒水。蘇易好似不在意般,擺擺手就坐下了。本以為事情就這樣結束了,沒想到蕭岡感覺面子掛不住,竟向蘭鈺發難起來:
“我記得方勝那個逆賊的女人也在這教坊,不妨叫出來助助興?”
陳姐的眼神甩了過來,蘭鈺無奈地站出來挨打:“正是奴。”
“原來就是你啊!”蕭岡審視了片刻說道:“上臺去跳一支舞吧,換身清涼些的衣服。”
“奴不會跳舞。”
“人啊,都是會變的。正如堂堂方大將軍一夜間人頭落地,說不定他的女人也一夜間能歌善舞了呢?去!”
“是”蘭鈺無奈答應道。
完了!她從來沒有跳過舞,腰比西湖斷橋的石板還要硬。換上了輕飄飄的衣服后只能茫然地站在臺上不協調地扭動身體,毫無美感可言。衣服下面隱隱有幾塊腹肌,大約是體脂率低而非鍛煉的結果。
酒席上四處都傳來笑聲,蘇易也不例外。其中笑得最開心的當屬蕭岡沒跑了。他似乎并不在意蘭鈺舞得不好,相反,這似乎正中了他的下懷,高聲道:“接著奏樂,接著舞!”
蘇易嘴角勾著輕微的弧度,看著她四肢不協調的亂動,隨即命人取來筆墨寫下一首長詩。此詩以雞為題,講述了一只小雞一心想變成鳳凰,在自以為自己的翅膀撲騰地最漂亮的時刻被一刀斬下雞頭放血的故事。蘭鈺的花名玉玉也被巧妙地置入詩中,蘭鈺一夜成名……
當然,這是后話。此時的蘭鈺正在臺上尷尬地揮舞著自己的手腳。剛剛還在臺上的蘇蘇悄悄跑到側邊,帶著蘭鈺跳舞。蘭鈺很快發現了蘇蘇的好意,向她用口型表達謝謝之后,亦步亦趨地跟著她跳起舞來。
音樂和舞蹈都是以一定的長度為循環的。在蘇蘇帶著跳了十多遍之后,終于一些動作開始有了肌肉記憶。她能夠配合音樂把應該有的動作基本完成下來了。當然這期間的體力消耗是巨大的,她早已大汗淋漓,似乎渾身都濕透了。這是她在這個世界第一次做如此劇烈的運動。不過似乎她有著用不完的力氣,一點也沒有感覺到累。她開始覺得跳舞也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舞動身體可以讓大腦不想其他事情。她努力把每一個動作做得標準,似乎這件事本身就有十足的意義一般。
時下視舞者為賤籍,賓客們在嘲笑蘭鈺動作滑稽不堪的同時,更在嘲笑堂堂禮部尚書之女、大將軍之妻淪落到現在這般田地。但是蘇蘇蘭鈺并不在乎這些。對她而言既然跳舞就是工作,她就會好好地完成這份工作。既然自己還不會跳舞,那么就應當認真學習。她雖然不喜歡學習,但是也并不討厭它。
時間一久,看新鮮的人也沒了興致。而蘭鈺似乎也并沒有自怨自艾,露出憤怒、不甘、羞恥等表情。蕭岡在酒過幾巡之后似乎終于想起了她來,道:
“回來給我斟酒吧。”
“是。”
大汗淋漓的蘭鈺趕緊跑過來為蕭岡斟酒。蕭岡似乎也不嫌棄,抿了一口酒之后對蘭鈺道:
“剛才蘇大人為你做了一首詩,這可是莫大的榮耀啊。要不你也回贈一首?”
“奴不會……”眼看著蕭岡又要變臉,她趕緊找補道:“但是可以試試。”
然而對于一個現代人來說,要在短時間內平仄韻腳都對地寫一首應景的詩可真是太難了。她只能忽視韻律上的限制,只求應景,思考片刻后吟出。
結果在場賓客頓時像吃了屎一樣露出惡心的面容。蘇易為了掩飾自己的不適還撐起了傘向后仰去。連一直照顧自己的陳姐都扭過頭去,免得自己的完美笑容露出瑕疵。蘭鈺只能仰天嘆氣,這世道真的太難了……
然而作為一名科研工作者,失敗是最為常見的結果。她習慣于失敗,也并沒有特別受打擊。她對自己有清醒的認識,因此也很擅長做預期管理。這樣的結果也算是預料之中。
蕭岡似乎也看夠了蘭鈺,擺手讓她離開。蘭鈺踏著近日反復練習的步伐回到后臺,和蘇蘇碰了個面。
“謝謝你帶我跳舞。”蘭鈺真誠地說道。
“不客氣。”
“我最后幾遍越來越熟練了,跳得還行吧?”
“這……確實……是挺熟練的。”蘇蘇為難地答道。
“果然還是不行啊,可能沒有天賦吧。沒事,直說就好!”
蘇蘇糾結的臉終于舒展開來,兩人道別之后錯身而過。蘇蘇和蘭鈺都是陳姐手下的妓者。蘭鈺和住住住一間,蘇蘇和舉舉住一間。入夜之后舉舉、蘇蘇、住住都沒有回來,兩間房里只有蘭鈺一人。蘇蘇不知道自己是在失落還是在慶幸,不過很快心情就平和下來,洗了一個澡之后安穩地睡下了,一夜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