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兇案
顧十娘收到了一封家里來的信,是她妹妹顧盼輝寄來的,信中說父親為盼輝在南通找了一門親事,男方再過兩日便要上門提親。
妹妹在信中再三叮囑顧十娘,讓她放下京中諸事,務必啟程回鄉。
顧十娘手指捻了捻泛黃的信紙邊緣,紙張并不光滑,蹭得她指腹微微發紅。
顧盼輝是她一母同胞的妹妹,算算時間還有兩月及笈。
南通那戶結親的人家近幾年靠布料生意興起,要與她妹妹結親的二兒子常年流連勾欄。
顧十娘從不對男性抱有太大期望,她在生意場上這些年見慣了,就是愛妻名聲在外的男子見到貌美女子也難免戀戀不舍。
人性如此,她本不愿多加苛責。
壞就壞在此人好色便罷了,還是個熱心腸——好勸風塵從良。
前幾年砸了銀錢從勾欄里將花魁娘子迎回家中,雖不是什么才子佳人,但一時也轟動南通。
那老二也因此得到了文人騷客的賞識。
只可惜沒個定性,贖人不過一時興起,又因嘗到了些許甜頭,竟對此事上了癮,什么女子都往家里帶,以為能漲自己的臉面,彰顯自己的魅力。
南通一個小商戶次子,房里的妾室多到一人一口唾沫便能讓南通池干旱的池底重新恢復生機,這算什么?
算他家人丁興旺。
但凡長了眼睛的人家都要不住這份福氣。
偏偏自己那個父親自命不凡,巴巴地把女兒往火坑里推。
馬車回到南通得三天行程,玉庭是鎮北侯府的人,顧十娘不便帶她回去。
程思同最近在為削藩的事情頭疼,也離不開京師。
顧淡水套了馬頭,扶著顧十娘上了馬車。
路程顛簸,她睡得并不安穩,干脆撩起車簾看窗外青山樹影閃過。
簾縫里遞過來一件厚披風,顧十娘接過披在自己身上,頓覺這凌人的山中涼氣被擋在了身體外頭。
身子暖了,困意便緩緩襲來。
等她睜開惺忪睡眼,馬車已然停了下來,外面傳來微弱的火光。
拉緊披風下了馬車,藕湯翻滾的香氣勾引著她腹中餓蟲。
顧淡水盛了一碗給她,她幾口下肚,溫熱的湯水驅散了寒冬夜晚的凄清涼意。
她心系南通,恨不得馬上飛到幼妹身邊,把鹽引令的牌子狠狠摔到她父親面前,大出多年惡氣,帶著幼妹徹底脫離顧家。
可惜這車馬太慢了,慢得她心里開始惴惴不安。
某個神棍說過,你越怕什么就越會發生什么,因為你總想著念著,所以臟東西就被你盼來了。
趕到南通城的顧十娘并沒有見到自己的妹妹。
顧府管家告訴她,親家老二袁淼死了,二小姐因為殺人被官府拘捕。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女能在袁家——對方的地盤輕易殺死成年男性?
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妹妹不在府里,顧十娘轉身便離開顧家,帶著顧淡水宿在外面驛館里。
驛館的窗朝外支著,涼風裹挾著老槐樹葉子晃動著桌上的油燈燈火。
肩上搭上了厚披風,顧十娘回過神,才發現顧淡水來了。
“干凈被褥、過冬的衣裳、裝在牛皮袋的熱酒水、驅蟲藥,二小姐最喜歡的珍饈閣糕點都足樣送過去了。給了看管的衙役各三十兩、二十兩、十兩。”
顧十娘點了點頭,顧淡水跟在她身邊多年,他辦事自己是放心的,眼睛卻始終盯著桌上的案宗。
案宗所述:
顧盼輝受袁家夫人邀約,巳時到達袁府,巳時三刻與包括袁夫人在內的一眾袁家女眷到袁家花園賞玩。
一刻鐘后跟隨顧盼輝的袁家丫鬟找不著顧盼輝,遂告知袁家夫人。
袁家一眾女眷開始找人,午時七刻找不到人,袁夫人帶著一眾女眷暫時行至后院歇息,剛進穿花園便聽見丫鬟凄厲的尖叫聲。
袁淼口吐黑血、身子扭曲躺在地上,椅子摔翻在側,椅子周邊散落著瓷碗碎片。
袁家人到的時候袁淼還有氣,正兩目上視惡狠狠瞪著站在旁邊的顧盼輝,身子抽搐了幾下便徹底一命嗚呼。
親眼看到兒子死在自己面前,袁夫人發了瘋,又抓又打將顧盼輝扭送見官。
碎碗中還有沒喝完的水,水里殘留少量三步殺。
仵作驗尸,袁淼死于中毒。
顧盼輝被抓時指甲中帶有三步殺藥粉。
顧盼輝被捕后,據現顧家夫人——顧盼輝姐妹繼母親口所說,顧盼輝不滿袁淼生性風流,曾于家中鬧絕食拒婚。
顧十娘心中恨得發痛,這樁殺人罪沒有安在顧盼輝身上顧家便不痛快!
袁淼實非良人,顧盼輝拒婚無果,恐存意殺人。
殺人證據(指尖藥粉)有了,殺人動機也有了,這樁兇殺案簡單明了得令人詫異。
但顧十娘心里清楚,她前往北地這段時間,與盼輝書信往來不曾停過,妹妹心中一直期盼著自己帶她脫離這腌臜之地。
隱忍多年好不容易有了轉機,又怎會沖動殺人?
“二小姐說當日袁夫人邀她過府賞魚,她本不愿去,是繼夫人三催四請,不僅讓沛兒送來了新衣裳,又早早讓管家備下馬車在府外等著,她不得已才前往袁府。”
顧十娘輕輕應了一聲,盼輝向來謹慎,若非無法推拒又怎會赴這場鴻門宴?
“主子,會不會是顧家那位陷害二小姐?”
顧十娘臉色凝重地搖了搖頭,顧家與袁家之間有生意往來,顧家有意交好但心里又看不上袁家這個暴發戶。
所以才拋出顧家嫡女這個橄欖枝,她那個繼母既送走了一個眼中釘,又賣了袁家一個好,簡直一箭雙雕。
“害死袁淼對顧家沒有半點好處。”
顧十娘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費盡心思非要盼輝去一趟袁家,必然不可能只是簡單賞魚看花,袁夫人和我那個繼母恐怕在盼輝踏入袁家門檻的那一刻便已經算計好了,只是沒想到袁淼卻死于非命。”
顧十娘纖長的食指點在案宗上,巳時到午時一共一個時辰。
也就是說,從丫鬟向袁夫人稟報盼輝失蹤開始到親眼見證悲劇發生足足過去了一個時辰。
袁淼住所在前院,女眷賞玩的花園游池位于后院。
從后院花園到前院公子住所距離倒是不遠,只不過那時袁家大公子袁燚正巧與一眾書院學子論議經典,盼輝一個生面孔誤入必會被人發現。
故而沒有人會想到盼輝身在前院。
袁夫人便領著女眷,吩咐一眾丫鬟婆子在后院尋人,找了一個時辰才找到人也算是情有可原。
只是,盼輝又是如何做到神不知鬼不覺避開袁燚等人進入袁淼院子的呢?
她初到袁家,人生地不熟,身邊又失去了引路的丫鬟,這誤打誤撞便撞進了兇案現場,實在是巧了些。
除非袁家人假裝看不見、聽不著,任由這個小羔羊踏入自己布置的陷阱!
可是證據在哪里?
顧十娘兩鬢跳得厲害,眼前一陣陣發昏。
“對了,二小姐說,當時并非只有她一個人在場,還有一個婦人,名叫浮香,當時二小姐認不得路,只好向著琴聲而去,尋到琴聲出處,便見一美貌婦人在院中撫琴,琴聲婉轉凄清,那婦人見她便自報家門。”
“浮香,浮香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