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正風是衡山派第二把高手，門下弟子眾多，在江湖上正是如日中天，威名之大隱隱還要壓過衡山派掌門莫大一頭。

　　他這個時候突然想要金盆洗手退隱江湖。

　　這已經(jīng)不只是他一個人或者衡山一派的事情，而是關系到整個五岳劍派聲譽實力的大事。

　　五岳掌門于情于理都要齊聚衡山，問明緣由。

　　能勸他回頭自然最好，這畢竟是五岳劍派對抗魔教的一大股力量。

　　若是不能，也可以做個見證。

　　在金盆洗手之后，誰要是再拿江湖恩怨找劉正風麻煩，他們這些見證人按照江湖規(guī)矩，都要替劉正風站臺，也算是全了五岳劍派的同盟之誼。

　　岳不群按理來說，也要在第一時間趕去衡山。

　　但，“理”字始終打不過一個“利“字!

　　別看青城派現(xiàn)在只剩下一個長青子，好像是快要完了的樣子，但它數(shù)百年來傳承下來的武功積、攢的人脈聲譽資源都還在。

　　有這些底蘊在，長青子只要不犯糊涂不出意外，青城派再次壯大起來的可能性極大。

　　這就像和華山派一樣，哪怕氣劍之爭后只剩下岳不群夫妻二人，也依舊短短數(shù)十年時間內(nèi)，重新崛起威震陜西。

　　華山派若是能幫長青子重建青城派，那么至少百年之內(nèi)，青城派都要感念華山恩情，以華山派馬首是瞻。

　　如此一來，華山派必然會聲勢大漲，勢力范圍也可以擴張到巴蜀，甚至是湖南湖北一代。

　　這其中的巨大利益，遠超一個要金盆洗手的劉正風了。

　　是以，岳不群才會讓寧中則帶領令狐沖勞德諾岳靈珊等門下部分弟子前往衡山參加金盆洗手大會，自己則帶著剩下的弟子來了青城山，與長青子商討此事。

　　這同樣也是長青子所想所愿。

　　他相當于是拿青城派已經(jīng)要把握不住的利益，換來了一個實實在在的靠山，順便還能償還一部分楊戩對他的救命之恩。

　　至于日后雙方會不會反目成仇，那就只能日后再說了。

　　第二天一早，楊戩就向長青子辭了行，一路往衡山而去。

　　岳不群的本意只是想讓楊戩躲著點長青子，免得還要耗費功力幫他恢復，楊戩卻不敢耽擱，每天只休息兩三個時辰，連日夜的趕路。

　　不過三天功夫，楊戩就到了衡山。

　　一進城，他就看見道路上來來去去盡是些帶著兵器的江湖漢子，其中夾雜著不少正在巡邏維持秩序的衡山弟子。

　　來觀禮劉正風金盆洗手的，不只有五岳劍派少林武當這些名門正派，還有許多與劉正風有交情或者單純想湊熱鬧的江湖散人。

　　這些江湖散人多是一言不合刀劍相見之輩，把衡山城鬧得一塌糊涂。

　　劉正風不得不派門下弟子在城中巡邏，情況才稍稍好了一點。

　　“這位師兄，在下華山派溫陽，請問劉正風劉師叔的府邸怎么走？”

　　楊戩攔下了一個衡山派弟子，問清了去劉府的路。

　　沒想到，卻從對方口中得知寧中則他們還沒有到。

　　楊戩頓時打消了去劉府的想法，長輩未至，他這個小輩先登門，實在是有些于禮不合。

　　左右無事，楊戩干脆在衡山城中閑逛起來。

　　他這次下山時間雖然不短，前后加起來有將近有七個月，但有一半時間都是呆在青城山上，另一半則在跟蹤侯人英洪人雄他們，還從沒有真正四處走走看看。

　　這次也算是彌補了這個遺憾。

　　唯一有些可惜的是，這天公不怎么作美，淅淅瀝瀝的小雨下個不停，云也壓得很低，讓人有些喘不過氣，就好似是風雨欲來般。

　　衡山城不算是一個大城，但背靠著衡山派卻異常的繁榮，街道兩旁各種商鋪旗幟招展門庭若市，路上也有不少挑著擔推著兩輪車的行商走販。

　　這一點細雨飄搖，根本沒能影響到他們。

　　因為最近涌入了大量湊熱鬧的江湖人士的緣故，衡山城內(nèi)的酒樓茶館客棧賭坊都是人滿為患，操著各地口音方言的江湖漢子都在聊著劉正風金盆洗手的事清。

　　楊戩打著傘，一路走來，聽了不少傳言。

　　說的人最多的是，劉正風劉三爺是因為風頭太勁兒，惹來了衡山派掌門莫大先生的忌憚，這才不得不激流勇退，以免同門相殘。

　　不過，楊戩的注意力卻不在這個上面。

　　他在觀察周圍的人。

　　紫霞神功突破到頂層之后，他隱隱能夠察覺到每個人身上都籠罩著的一股氣。

　　這種感覺很微妙，無法用語言準確描述，有時候還若有若無，感知不到。

　　這氣也有強有弱有大有小，每個人給他的感覺都不相同，并且無時無刻不在變化著，似乎是與人的身體內(nèi)力乃至是心性有關。

　　比如說，街邊賣餛飩的那個老人。

　　那老人看上去六十多歲模樣，頭發(fā)花白，佝僂著背，形貌猥瑣，無論是誰來買餛飩，都是滿臉堆笑，到算錢時更是點頭哈腰，笑的眼睛都快找不著。

　　但，籠罩著他身上的氣平和厚重，卻要遠超過這街道上來來往往的江湖中人。

　　楊戩又觀察到，老人眼中隱隱有精芒閃過，掌心處還有練武留下的老繭，這顯然是個大隱隱于市的武林高手。

　　忽然，楊戩好似察覺到了什么，猛地轉(zhuǎn)頭望向了酒樓方向。

　　一個拿著胡琴的賣唱老叟陰沉著臉從茶館里走了出來。

　　他身材瘦長臉色枯槁，披著一件青布長衫，洗得青中泛白，形狀甚是落魄，但籠罩在他身上的氣比賣混沌的老人還強上許多，只比他師父岳不群略微遜色一些。

　　衡山派掌門莫大先生嗎？

　　楊戩一眼就認出了對方的身份，也大概猜出對方臉色為何這么難看。

　　果然，就在莫大離開茶館之后，茶館中的人也都迅速做鳥獸散，鬧哄哄的茶館登時冷清下來。

　　這些人顯然是嘴賤，說了莫大忌憚劉正風的話，結果撞上正主了。

　　倒是給了我個喝茶的地兒！

　　楊戩走了一路，也沒見到哪個酒樓茶館有空位，正準備進去，聽到一道清脆嬌嫩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三師哥，這雨老是不停，濺得我衣裳快濕透了，在這里喝杯茶去。”

　　緊接著，一道蒼老的聲音傳來：“好罷，喝杯熱茶暖暖肚。”

　　“小師妹，勞師弟。”楊戩開口喚道。

　　聲音清脆的少女正是岳靈珊，旁邊背著行李的中年人，則是勞德諾。

　　勞德諾帶藝拜師加入華山派的時候，已經(jīng)年近三十，十年過去，已經(jīng)快要四十，只比岳不群小二十歲不到。

　　但岳不群內(nèi)功深厚，雖然年近花甲，可看上去卻像是四十多歲的中年人。

　　而勞德諾這些年來忙于各種雜事，心力交瘁，根本無暇修煉內(nèi)功，頭發(fā)都有些斑白，看上去反而是要比岳不群蒼老不少。

　　他與岳靈珊站在一起，不像是師兄妹，更像是父女，甚至說是祖孫都不太夸張。

　　“二師兄！你不是在青城派嗎？怎么在這？我爹呢？”岳靈珊眼睛一亮，蹦蹦跳跳跑了過來。

　　楊戩說道：“師父還在青城山。他讓我來衡山找你和師娘。怎么只有你和勞師弟在？師娘和大師兄他們呢？”

　　注意到岳靈珊衣服單薄，有些地方還被淋濕，楊戩又說道：“我們先進去喝杯茶，邊喝邊說。”

　　三人進了茶館，楊戩一眼就瞧見了桌上七只半截茶杯，更確認了自己的猜測。

　　這顯然是莫大用來威懾先前那些嚼舌根的人的！

　　勞德諾也注意到了這茶杯，但有楊戩在，他并沒有開口，只一臉忠厚的在旁邊，又是吆喝茶博士上茶，又是給楊戩岳靈珊擦椅子桌子。

　　岳靈珊說道：“二師哥，那天爹收到了你的信后，就讓三師哥先去漢中問清楚是怎么回事，再來衡山與他們匯合。我碰巧在旁邊聽到，就纏著爹，讓我和三師哥一起去了。我爹怎么去青城山了？他不是說要先參加了劉師叔的金盆洗手大會，再去青城山嗎？”

　　楊戩說道：“師父處理完青城山的事情，應該會趕過來。”

　　他猜測岳不群當時應該還沒收到長青子和他后來寫的信才會這般說。

　　不過，有勞德諾在，他并沒有多說。

　　“哦。”岳靈珊喝了口茶，望著門外越來越大的雨，有些擔憂：“這雨下的更大了。還有三天就是劉師叔金盆洗手的日子，也不知道娘和大師哥他們到哪了？不會來不及吧？”

　　楊戩轉(zhuǎn)頭望向了茶館內(nèi)堂，說道：“小師妹在問你們呢！師娘和大師兄他們到哪了？”

　　岳靈珊和勞德諾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四個人從內(nèi)堂走了出來，有的是腳夫打扮，有個手拿算盤，是個做買賣的模樣，更有個肩頭蹲著頭小猴兒，似是耍猴兒戲的。

　　“二師兄，三師兄。”四人朝著楊戩勞德諾施了一禮，又望著岳靈珊笑道：“小師妹。”

　　岳靈珊又驚又喜，笑道：“哈，一批下三濫的原來都躲在這里，倒嚇了我一大跳！大師哥呢？”

　　陸大有笑道：“怎么一見面就罵我們是下三濫的？”

　　岳靈珊笑道：“偷偷躲起來嚇人，怎么不是江湖上下三濫的勾當？大師哥怎的不跟你們在一起？”

　　陸大有笑道：“別的不問，就只問大師哥。見了面還沒說得兩三句話，就連問兩三句大師哥？師娘知道，非傷心不可！”

　　岳靈珊頓足道：“呸！好你個猴兒還在這里挑撥離間！娘武藝高強，行走江湖多年，自然不會有什么事情！”

　　陸大有道：“那大師兄也武藝高強行走江湖多年，你問他做什么？”

　　岳靈珊道：“希罕嗎？不說就不說。哼！”

　　“你六師哥給你開個玩笑，怎么還生上氣了？”

　　陸大有見岳靈珊真的有些惱羞成怒，趕緊說道：“大師兄被師父關在華山這么久，好不容易下了山，自然是要喝個痛快！我們昨天在衡陽分開的，他叫我們先來。這會兒多半他酒也醒了，就會趕來。師娘覺得時間充裕，比我們晚下山一天，沒有和我們一起。不過有陶鈞那小子在旁邊伺候，肯定不會讓她老人家累到。”

　　“哼！讓我娘知道你這只猴兒叫她老人家，非給你念幾遍緊箍咒不可！”岳靈珊說道。

　　“那我可要再地上多打幾個滾兒，求師娘饒命！就像這樣！”

　　陸大有說著就讓肩膀上的小猴給眾人翻了幾個跟斗，逗得眾人哈哈大笑起來。

　　楊戩看著眾人說笑嬉鬧，心里不免有些羨慕。

　　他和這些師兄弟們的關系說不上壞但也絕對談不上好，他們對他都是恭敬中帶著幾分疏遠敬畏。

　　外面雨勢越來越大，黃豆大小的雨點噼里啪啦的砸在青石地板上，濺起一片片水花。

　　賣餛飩的老人也擔著扁擔，敲著竹板走進來躲雨。

　　茶館里只有茶水瓜子花生之類的吃食，眾人被那香氣一引，肚子里頓時咕咕叫了起來。

　　勞德諾立刻上前給眾人各要了一碗餛飩。

　　就在這時，街上突然傳來腳步聲響，有一群人奔來，落足輕捷，顯是武林中人。

　　眾人轉(zhuǎn)頭向街外望去，只見急雨之中有十余人迅速過來。

　　這些人身上都披了油布雨衣，奔近之時，看清楚原來是一群尼姑。

　　當先的老尼姑身材甚高，在茶館前一站，大聲喝道：“令狐沖，出來！”